5、第 5 章(2 / 2)

因為馥橙正常的食量實在太小了,不過吃了一個泡芙、半塊慕斯,他就蔫蔫地將筷子丟了,還打了個嗬欠。

“不吃了。”

之前身體痛苦,靠著吃甜點轉移注意力,他倒是吃了不少,如今不痛了,沒了壓力,人又嬌氣,反而連可能的胃痛都不想忍受。

春喜卻欣喜於少年的轉變,在她看來,馥橙如今就是有精神氣了,也不再什麼都不在意,這是好事。

將點心重新放回食盒,春喜想著給馥橙解悶,便說起了適才的八卦。

“世子,我聽說,這回書生們寫的那些東西,其中有個本子,寫了目前為止所有貪汙受賄的大官名諱,這才是俞相抓他們的真正由頭。現在宮裡有些人說,上頭第一個名字就是俞相自己。”

馥橙聞聲,緩緩點了下頭,沒什麼表示。

春喜卻想著想著就歎息起來,搖頭道:

“奴婢聽說,這回那些書生約莫是要被流放的,看著也太可憐了,和前朝文字刑又有什麼區彆?宮裡如今都是質疑俞相的。奴婢有些不明白,俞相本就萬人敬仰,為何要自毀聲譽?”

馥橙聞言,好奇道:“質疑他什麼?”

春喜有些猶豫地看了看他,才說:“他們說俞相不幫著抓貪官,卻反過來抓讀書人,委實有些……嗯,總之流言多是在內庭傳的,老百姓倒是對此不明所以。”

馥橙聽著這些話,皺了下眉,突然開口問:

“如果寫著貪官名諱的本子,是真的,你覺得,讓其他大人來處理這件事,他們會如何做?”

春喜愣了一下,遲疑道:“這要看是誰了,如果是正直出名的陳古義大人,想來會拚死將這些書生保下來、再找機會將本子交給可信之人吧。”

“嗯,”馥橙隨意點了下頭,道,“也就是說,很大可能要犧牲一個好官。”

“是的,那些人……太多了,若是如此,他們找不到本子,陳大人勢必活不了的。”春喜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馥橙卻又平靜地問:“如果是一個貪官來處理這件事呢?排除俞寒洲。”

“這……”春喜想了想,道,“按往日來看,全家抄斬也就罷了,株連九族亦是尋常。陛下最不喜旁人說他治理不力,如今很多事都是讓俞相辦的。”

“所以呢?”馥橙輕輕歪了下頭,“犧牲一個難得的好官,數千人被株連九族,和俞寒洲如今處理的——將涉事之人流放,哪個比較好?”

“那當然是流……”春喜毫不猶豫地說到一半,又錯愕地愣住了。

她呆呆地抬頭,看著眼前似乎從來不問世事的少年,像是根本不認識一樣。

馥橙卻不理會她的驚訝,隻低下頭把玩血玉,慢吞吞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流放又怎麼了,如今朝廷能容得下說真話的人麼?隻要活著,日後便有回來發聲的機會。”

一群無權無勢的學子,聲音再大,在這樣獨斷的皇權麵前,亦是蜉蝣撼樹。

有話語權,能改變一切的,永遠是手握重權的人。

或許在近現代,勇於發聲是好事,可在已然亂成一鍋粥的北朝,發聲不過是白白送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老皇帝執意不聽不看,誰又能說什麼?

馥橙並不肯定俞寒洲是什麼好人,但在這件事上,俞寒洲和他前世遇見的那個小孩,實在是太像了。

這世道容不下明麵上的清正,清官隻會被架空,最終抑鬱不得誌,隻看如今朝中一邊壓倒性的優勢便知道了。

春喜默默地低頭想了很久,才出聲道:“世子,以往奴婢聽到朝中正直的清官被俞相送回家鄉,還覺得俞相獨斷專行,如今細細一想,俞相未曾來之前,死去的大人實在太多了,沒人饒他們一命,連他們家中妻兒老父也難逃一死。”

包括當年的老國師,拚死進諫,隻求平定南部海寇叛亂,奈何陛下無動於衷,最終不知怎的竟派了老國師出去,以至於年近耄耋的老者,就那般戰死沙場了。

若不是後來出了個俞寒洲,如今北朝還不定是哪個賊寇坐在那位子上。

春喜自幼在宮中長大,這些算不得秘辛的事,還是有所耳聞的,左右皇帝沉迷煉丹,也不如何管事。

“世子這般說,奴婢似乎也懂了許多,今後定當更加敬重俞相。”

馥橙點了下頭,便不再應了。

等春喜離開,馥橙才看著自己纖弱的指骨,輕輕哼了一聲。

他沒說的是,在原主看見的未來裡,俞寒洲做的壞事那可不少,這本來就不是個好人,也很有野心魄力,隻是這個壞蛋在做壞事的時候,心中有江山社稷、有萬千百姓、知道護著他們,這才是俞寒洲和一般的貪官最本質的區彆。

……

馥橙的推測和事實並沒有多少出入。

京城西市,一處有些古舊的庭院中央,此時正小山似的堆積著無數紙張手稿。

不遠處是即將被趕出京城的學子,他們皆被五花大綁推倒在牆角,有些人臉上甚至還留有淚痕,隻呆愣地看著正站在小山旁的頎長身影。

那墨色身影背影挺拔如青鬆,迎風而立,手中捏著其中一本書,垂首細細翻閱。

末了,男人將書丟回紙堆中,朝旁邊正候著的大內總管姚無淪道:

“姚公公,這些話,陛下可看不得,依本相看,便燒了吧。”

那麵白無須的太監當即點頭哈腰,道:“俞相說的是,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論,合該株連九族。不過……咱家也是知道,大人您素來心慈,不欲殺生,亦是為陛下長生道法積福生德之意,此事自然全憑您做主。”

男人聞言輕笑一聲,身後的下屬便上前,將一隻紫檀木盒子遞給了那太監。

姚無淪不動聲色地收下,當即笑著一拱手,朝男人行了個大禮,接著便仿佛什麼都未曾瞧見一般,退出去了。

牆角目睹全程的學子們當即怒火攻心,對著男人破口大罵起來。

“俞寒洲!光天化日之下行賄,以強權壓人,你心中還有大義嗎!你可還記得當年是因何致士!”

“豎子竟與奸宦同流合汙……”

“俞相,你如何忍心焚我等心血……”

……

聲討聲此起彼伏,隻是,無論那幫學子如何叫囂央求,男人依舊眸色沉靜,手一抬,接過了下屬遞過來的火把,揚手一擲,便投入了那成山的紙堆中,火焰瞬間熊熊而起。

烈焰滔天,映入了那雙黑黝黝的深眸,卻無論如何都照不亮其中隱晦的心思。

他並不看那焚毀的書籍,隻一路行至牆角,手中折扇甩了出去,將正欲咬舌自儘的青年打暈,又迅速收了回來,握在掌中。

麵對著無數憤怒質疑的目光,男人麵不改色,隻勾了勾唇,朝著正中央的老者道:

“文老先生,在座各位皆是你的學生。是人重要,還是這些死物重要,您應是分得清的。”

那年邁的老者聞言,疲憊地閉了閉眼,許久方頷首,朝男人拱手,道:“謝俞相保我衡原一千學子性命,老叟感激不儘。”

話音剛落,那老者的小徒弟便梗著脖子道:“師傅!是他燒了師兄們的詩作!您怎麼還幫他!”

男人聞言,似笑非笑地出聲詢問:“小子,你說那是你師兄們寫的,你可一一看過,又是否誦讀於心?”

那少年頓時氣弱了幾分,猶豫道:“也……也不是全看過,師兄寫的,我如何要背?你莫要找借口!”

“可本相,偏能一字不落將它們謄寫出來。”

男人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也不管瞬間露出錯愕神色的眾人,隻微微笑著繼續問道:

“你們成日裡隻嚷著無人聽真話,如今本相聽了,記了,更有能力去做到它們,還要大張旗鼓尋死麼?”

“北朝律令,家中青壯丁俱歿,則沒收良田家財,以充公用,其餘老小婦孺,入懷安堂(收容所),衣食住行由官府全責。”

“為人父母,為人子女,不過形勢嚴峻不便發聲,便尋死覓活,爾等死了倒是能得有氣節三字,可家中妻兒、老父老母,該何去何從?”

院中鴉雀無聲,青年學子更是默默垂了頭。

而造成這一切的男人像是根本沒打算等到一個答案,轉頭朝下屬吩咐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座蕭瑟的庭院。

隨行的暗衛當即追了上去,將畫舫中馥橙分析的話悉數上報。

本是抿直了唇、眉頭緊皺的男人這才舒展了眉眼,低笑了一聲,道:“看來沒被皇後養廢。隻這隻藥罐子不念本相的好也就罷了,還一口一個壞蛋,多少有點欠教訓。”

話畢,男人也不管被他的笑意鎮住的暗衛,握著扇子便大步進了轎子。

後頭追上來的高值瞧了瞧那意氣風發的背影,又看向左右兩邊悄悄打開的窗戶,搖了搖頭。

首輔大人素來豐神俊逸,招惹芳心暗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平日尚且知道收斂,如今怎的還在外頭就笑起來了?

想不通,高值快步追上去,壓低聲音問:

“大人,那些人如何處置?”

話音剛落,轎中便傳來慢條斯理的吩咐。

“沒聽姚公公說的話麼?為陛下積德,不可殺生,逐出京城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春喜眼裡的馥橙:遺世獨立傾國傾城、孤高如明月的病美人……

俞寒洲眼裡的馥橙:勉強稱不上小廢物……這隻藥罐子……

馥橙:下輩子絕不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