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1 / 2)

焚書一事在京中鬨得沸沸揚揚,一時間,俞寒洲的名諱再次響徹京城,權臣的名頭更是徹底坐實了。

然而,儘管如今朝中各派對此褒貶不一,卻無一人明著站出來質疑。

說來,此事多少有些微妙。

一是朝中向來唯俞寒洲馬首是瞻的保皇黨們,皆以為俞寒洲昧下了那本記載他們貪汙罪證的本子。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俞寒洲手裡很可能捏著他們的命。

如此形勢,平時裡本就擁護俞寒洲者,而今更是個個忙著同俞寒洲套近乎送禮送美人,端的是又喜又憂。

喜的是把柄沒落在那幫該死的改革派手裡,憂的是,本子在俞寒洲那……

雖說俞寒洲是默認的百官之首,但人家與皇帝關係親厚,保不準哪一日便“改邪歸正”,實在不好控製,隻能儘量懷柔拉攏、徐徐圖之。

二是素來瞧不上帝王近臣的清官之流,也即較為激進的改革派。

原本焚書一事鬨將出來,他們便義憤填膺地準備聯名死諫。

誰知道,這皇宮都還沒進呢,就收到消息——俞相說服了姚無淪,把抓的人放了……甚至,有人在城外見到了那幫被捕的學子,皆帶著一家老小,神色堅定地走了……

改革派們一時間紛紛沉默,商量半天,也沒個由頭去進諫,眾所周知老皇帝根本不見禦史之流,如此,眾人一合計,還是歇了出頭的心思。

三則是長期保持中立的絕大多數年邁官員,他們半生沉浮,見過了老國師為國捐軀卻連追封都沒有,見多了老皇帝乾的荒唐事,比如搶太子寵妾、殺儘天下佛門僧人之類的。

如今他們一顆愛民心堪比金剛鑽,彆管俞寒洲乾了什麼,隻要保住百姓,怎麼都行,無論如何,總不會比陛下親自執政時更糟了。

更何況,如今的北朝,還是當朝宰相一力保下來的,這般固國□□的能臣,絕不是隻會縮在後頭紙上談兵的改革派能置喙的。

故而,滿朝文武,還真沒人反對俞寒洲。

市井之中雖有傳言,然到底沒出人命,百姓們茶餘飯後聽一聽,便又各自忙活生計去了。

於百姓眼中,他們隻知道當朝兵馬大元帥平定了叛亂,他們敬重稱頌俞寒洲,是稱頌保家衛國的英雄。

至於俞寒洲貪汙受賄、玩弄權術之類的流言……與尋常百姓柴米油鹽的日子還是太過遙遠了,無從考證。

凡此種種,坊間對俞寒洲便多是溢美之詞,一場原本注定血流成河的硝煙就此消弭於無形。

又過了兩日,馥橙這邊方從春喜口中聽到這件事的後續。

彼時他正身處畫舫廊沿下,整個人懶洋洋地窩在貴妃榻裡,身上裹了綿軟的蠶絲被,曬太陽曬得昏昏欲睡。

今日難得天晴無風,日頭也不大,太醫特意交代春喜帶他出來看魚,開闊心境,免得鬱結於心。

江上風光甚好,遠望江水泱泱,無邊無際,時不時還有江豚從水中忽地躍出來,在日光裡劃過一道閃閃發光的弧線,旋即又隱入了水中。

馥橙有些畏水,尤其是波光粼粼的江麵,剛剛出來時還不覺得有什麼,這會兒看久了,難免有些發怵。

上一世有小鬼惡作劇,將他化身的小被子扔進了水潭。

小被子吸了水便格外沉重,而且這世上也實在沒人會特意下水救一條被子,馥橙都嚇得做好凍死在水底的準備了,誰知一直護著他的那個孩子竟是追了過來,又義無反顧跳進了水潭,潛到最底下,將他抱了出去。

要知道當時可是入秋了,潭水冷得很。

馥橙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周身冰冷刺骨,一時禁不住又將身上的蠶絲被裹緊了一些。

恍惚間又想起那孩子凍得渾身發紫卻堅持先幫他擰乾水的認真模樣,俊秀的小臉上一片嚴肅,繃得緊緊的,動作同樣一板一眼,唯一柔軟的地方,便是那雙將他抱起來的手。

要是小孩如今還活著,約莫也是個青年了。

春喜見他麵色如雪,怏怏不樂,一時停下了話頭,端著湯跪到榻邊,擔憂道:

“世子可要喝些熱湯?是不是日頭太大了,曬得您不舒服?”

這幾日春喜照顧他時愈發小心翼翼,簡直像對待易碎的寶物,眼中也常常露出痛楚之意。

馥橙不欲她太憂慮,聞言搖了下頭,慢吞吞道:“沒什麼,這樣就挺好。”

有那塊血玉在手,哪怕他病入膏肓不久於世,依舊身無病痛,安枕無憂。

隻除了,過於荏弱的身形和病怏怏的氣色,使得旁人一看便知他病骨支離,已是強弩之末。

不過,如今這般已經很好了。

馥橙語畢,伸手捏著勺子喝了幾口熱乎乎的湯,待到緊繃的心神慢慢放鬆下來,才再次看向無垠的江麵。

他欣賞了好一會兒,輕聲道:“江水很美。”

春喜無聲凝望著少年的側臉,卻隻覺得他眸色似是有些憂鬱,像在懷念什麼。

世子放不下的……要麼是已逝的老國師,要麼就是……太子。

春喜心中酸澀。

得虧馥橙沒用占心術,不知道春喜這會兒在想什麼。

又望了一會兒江麵,馥橙方收回目光,道:“所以,最後俞寒洲並沒有將人流放,而是逐出了京城?”

春喜忙點點頭,附和道:“可不是嘛,俞相說陛下修道正是關鍵時期,不宜見血,等姚公公走了,便偷偷把那些人送出京城了。”

話畢,春喜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憤憤不平道:“也不知道一開始是誰在散布流放的謠言,平白汙了俞相的名譽,真是晦氣。”

馥橙聞言抿了抿細薄的紅唇,彎起眸子無聲地笑了一下。

可惜春喜正低頭給他布點心,並沒有發現這一幕。

馥橙捏了一塊軟糯的桃花酥,細細嚼了,隻覺口感較之前兩日又有很大不同……不由享受地微微眯起迷離的眸子。

一連吃了好幾樣,等腹中微飽了,馥橙才慢吞吞地問:“俞寒洲的事,怎麼今天才告訴我?”

之前春喜消息靈通,有什麼八卦都是第一時間告訴他的。

春喜聞言訕笑了一聲。

她總不能說,如今畫舫上多了俞相安排的人,有些消息,俞相不讓她說,她就隻能裝作不知道吧……

譬如太子知曉了世子差點被皇後娘娘所害之事,火急火燎就要來見世子,卻被俞相攔路截了,不陰不陽地“問候”一番,之後就一直沒臉再出現。

又譬如,太子闖了皇後娘娘寢宮,據說大鬨了一場,誰知出來後卻帶了皇後娘娘身邊的藕荷回去,隔日便封了藕小主,如今藕小主有寵在身,儼然傲視整個東宮。

再譬如,俞相聽她報了世子很喜歡那些點心,便命人將那個舉止有些怪異的廚子送了過來,如今專門負責世子的飲食。

這些事若是讓世子知曉了,還不定如何多想,鬱結於心。

畢竟太子辜負了世子,而俞相又是世子不喜避諱之人,怎麼都不宜讓世子知曉。

因此,春喜這兩日都極為安分,不該說的話絕不多說。

馥橙見她不吭氣,蹙了蹙眉,嘟囔道:“你在瞞我?”

春喜被唬了一跳,忙撲通跪下去,急道:“世子,不是奴婢不想說,隻是救了您的那位……怕這些事驚擾了您,便不建議奴婢多說。”

“噢。”馥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瞥了一眼春喜,想了想,還是沒有用占心術,隻道,“你起來吧。”

他對那個救命恩人,也不是不好奇,但對方沒有來見他,說明不方便,加上春喜如今待他極為用心,出於尊重,馥橙也不想再隨意窺探春喜的隱私了。

所謂上位者的掌控欲,鹹魚小被子妖是沒有的。

吃完點心喝了熱湯,馥橙又抱著蠶絲被翻了個身,換了個方向曬太陽,一隻手搭在腹部上握著血玉,隻覺得周身熱乎乎的,舒服得快要睡著了。

春喜正打算命人取個屏風來為他擋著風,就見遠處快速開過來一艘巨大的皇家遊船。

她心中一驚,快步走到船頭,定睛一看對麵的旗幟……這不是太子出行的儀仗又是誰!

甚至沒等她做出反應,幾名侍衛便搭著一艘快船從對麵飛快駛了過來,又迅速跳上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