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向帳簾撤了半步的蘇吟停住腳,再度望向了胡氏。
禦前宮人們則都望著蘇吟,想看看她怎麼辦。
胡驍跋扈,胡氏也頗有幾分其父的味道。現下不能入帳這話,他們已變著法地勸了胡氏一會兒了,可她不聽。偏她父親又剛立了戰功,他們也沒膽子直接把她押走。
蘇吟略作思忖,得體地頷了頷首,莞爾道:“小姐說的是。小姐無旨擅自前來,確是該告個罪的。”
胡氏不由麵色一喜,一眾禦前宮人都暗自歎了氣,心裡不痛快。
不過也罷,蘇吟若敢放胡氏進去,就是仗著皇上不會怪罪她。那這口由她來開也算不錯,比彆的宮人觸黴頭要強得多。
然而蘇吟旋即畫風一轉:“但聖駕經了六日的顛簸,今兒個剛到圍場。皇上也累了,此時沒什麼精神見人。小姐既然有心告罪,就在帳外磕個頭吧,我必定帶到小姐的意思,皇上會體諒小姐對父親的擔憂的。”
“這……”胡氏沒想到還能這麼乾,一時僵在了原地。
禦前宮人們的神色有趣了起來,一個個都是低眉順眼的模樣,但打量完胡氏又打量蘇吟,端然在看好戲。
蘇吟笑起來總是很好看,溫婉動人又透著股靈氣。她說罷便向側旁避了小半步,含著這樣的笑容道:“小姐請吧,我還要進去侍候。”
胡氏臉上泛了好幾陣的白,然而強闖必然不行。自己又先說了要告罪的話,直接離開亦是不行。
最終,她隻好心有不甘地在帳外跪了下去,咬著牙伏地叩首,甕聲道:“有勞大姑姑了。”
蘇吟在旁邊頷了頷首,也沒等她起來,朝她一福身就踅身回了帳中。
外帳的帳簾剛在身後放下,她一抬眼,忙收住腳:“皇……”
“噓。”沈玄寧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向外瞧了瞧,摒著笑拉她進了中帳。
“你鬼點子可真多!”走進中帳,他便笑了起來。蘇吟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奴婢是覺得皇上此時必不想見她才擋人的……”
“朕又沒說你擋得不對。”他手指恣意地在她額上一敲,蘇吟偷偷抬了抬眼皮,看到他滿眼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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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胡氏由彆的禦前宮人帶進了一方暫無人用的帳子。帳子裡布置得講究,但離皇帝的主帳很遠,她向禦前宮人道謝時笑容蘊得頗為艱難。
等到禦前的人走遠,身邊的侍女給胡氏上了茶,她便信手摔了茶盞泄憤:“丟死人了!”
她父親剛立了戰功,自己眼巴巴地去覲見,卻連皇上的外帳都沒能邁進去。
胡氏羞得麵紅耳赤,氣得胸口起伏不止。她一時甚至對許多原本不該動搖的想法產生了疑問,摸不清皇上是不是真的器重父親。
——然後,這個念頭定格在了她腦海裡,激得她冒了一身的冷汗。
她僵了半晌,一些在史書中讀到過的權臣結局湧入腦海,又被她狠狠壓了下去。
不管皇上現在怎麼想,皇後她都必是要做的,做不了皇後也要做貴妃。因為若皇上想壓製父親,不論怎樣都還是會壓製,家中如在他枕邊沒人,可想而知隻會更慘。
胡氏深深地吸了口氣:“清荷!”
正為她收拾床褥的侍女趕忙上前:“小姐?”
“你去打聽打聽,禦前掌權的都有哪幾個。還有,問一問那個大姑姑蘇吟喜歡什麼,然後讓家裡循著她的喜好備厚禮送到我這兒!”
“……是。”清荷應下,旋即匆匆出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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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在胡府的禮送到圍場之前,凱旋的將領們就先一步到了圍場。
沈玄寧自然要親自去迎上一迎,然後毫不意外地看了一場父女重逢的感人場麵。
胡氏挽著父親的胳膊,一派久彆之後的欣喜激動。要不是知道她三天前一道圍場就要往大帳擠,沈玄寧都要相信她就是為胡驍來的了。
而後胡驍邊與沈玄寧一邊往大帳走一邊閒談,說笑之間,胡驍也是對胡氏讚不絕口:“臣這個女兒啊,不愛讀書,臣早先總為此著惱,後來硬想著‘女子無才便是德’那話,才不跟她置那口氣了。好在她雖然才學不深,但還孝順聽話,平日裡倒也不太讓臣操心。”
他這般說,沈玄寧隻含著笑沉默地聽。跟在沈玄寧側後的蘇吟好幾度差點笑出來,心說這位胡大人怕不是個傻子。
他這話顯然是想玩那套明貶實捧,奈何沒玩到點子上。
天底下信“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男人或許很多,可當今聖上並不是其中一個。蘇吟在他身邊的年頭長了,知道他大多時候都還是喜歡身邊的人有點學問,不然說話都不知道怎麼接口。
因為這個,她都不得不多讀些書。那他反倒會挑個“無才便是德”的女子當皇後麼?反正她不這麼覺得。
一行人轉眼就進了大帳,入帳後經了一番客套閒聊,沈玄寧就下旨頒了賞。這賞是論功行賞,不止帳中的幾位老將有,隨來圍場的數位年輕將領也都有。為表器重,沈玄寧讓蘇吟和馮深親自帶著人去,二人便領了命,帶著二十多個宮女宦官一道告退了。
年輕將領們的帳子被安排在了西側,禦前宮人們到時,他們也剛安頓下來,正在帳外圍著個烤架正等著吃飯。
他們先前基本都沒和皇宮打過交道,隔得老遠見有年輕貌美的宮女們過來,就有滑頭的吹起了口哨,還刻意揚聲道:“哪兒來的漂亮姑娘?熬在宮裡豈不無趣,回家給我當夫人吧!”
包括蘇吟在內的一眾宮女都不禁臉紅,但饒是這樣,捧著賞賜往這邊來的隊列也愣是沒亂。她們連頭都沒有放得更低,維持著落落大方的微頷首的樣子,遠遠望去一排同樣的發髻十分齊整。
年輕將領們也不是傻子,見狀很快就覺出了點什麼。接著有個品秩較高的輕吸了口涼氣,僵笑道:“恐怕是禦前來的,快把話咽回去!”
一眾年青頓時噎聲,各自東張西望著,佯裝剛才什麼都沒乾。那人緩了緩氣息,硬著頭皮迎上前去:“公公、女官,末將楚霽,不知二位……”
“楚將軍。”蘇吟頷首一福,“我們是禦前來的,奉旨頒賞。”
楚霽一聽,忙要下拜,不遠處那十幾人也都匆匆上前。蘇吟不慌不忙地虛扶了楚霽一把,笑道:“皇上說了,頒賞的旨意已經下過,諸位將軍也都已經謝過恩,今兒個隻是把賞賜送來。諸位隨意一些,按旨把東西分了便是。”
給將士們的賞賜,按慣例都是用真金白銀。蘇吟和馮深背後宮女宦官們手中托盤裡,便是按人分好的金銀。其中有一盤格外豐厚,裡麵是滿滿一盤的金錠,正是給楚霽的。
蘇吟雙手把托盤奉過去,楚霽恭敬地接下,神情卻有點不自在。
“將軍怎麼了?”蘇吟關切道,楚霽一哂:“賞賜豐厚,一時不知該怎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