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隻覺得自己腿都要軟了,轉過頭來,想看看是誰救了自己。
那少年跳下馬去,隻見他身穿團花青色圓領衫,頭上戴著束發小銀冠,因要打馬球,又係了條鴉青色織錦抹額,越發顯得麵白如玉,不是甄栩又是哪個。
薛蟠哭著打起嗝來,說道:”多謝,多謝甄小兄弟救我一命!“
甄栩看薛蟠狼狽成這樣,一時有些後悔。雖說自己有九成把握不會傷及薛蟠性命,但這人尚未作惡,隻是有些紈絝子弟的陋習罷了。讓他遭受這樣的性命之危,自己的計策是不是有些過頭了。
然而昨夜的夢境又浮上心頭,一個盤起頭發的年輕女子被薛蟠毆打,不遠處滿頭珠翠的婦人不知在說了些什麼,火上澆油,薛蟠將那女子一腳踹倒,踢得更狠了。
想到夢中被薛蟠毆打的英蓮,甄栩定了定神。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重又掛上一副關懷之色,把薛蟠扶下馬,安慰道:“薛大哥無礙吧,這馬想是不知怎的受了驚,這才暴躁發作。”
薛蟠涕淚交加:“要不是甄兄弟,我早就被馬踩死了。”
“不過些許小事,薛大哥受驚了。不如嘗嘗席上甜品,其中有幾個是我們家下人才製出的新花樣。”甄栩微微一笑,指向不遠處的涼亭。
薛蟠抽噎著點點頭,一瘸一拐地走到亭子裡,吃著果子糕點,還伸手抹眼淚。
一場馬球草草結束,因著薛蟠受了驚嚇,眾人也不好嘲弄他,便都散了。
這一日謀劃之事甚多,甄栩回到家中早早休息,當夜又做起夢來。
夢中那才盤了頭發的年輕女子被薛蟠夫婦折磨多日,已是病入膏肓。雖被寶釵所救,終究沒能熬過去,香消玉殞。夢到此處,甄栩忽覺渾身疼痛,打起滾來幾乎要昏死過去。
甄煜先是聽到甄栩夢中呼痛,又聽他喊起爹娘來,忙從另一側臥室趕來,把他推醒:“霽明你怎麼樣?可是又夢魘了?”見甄栩驚醒過來,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汗。
床上的人慢慢喘了口氣:“無事,隻是又做了噩夢。”
甄煜平時冷淡地臉也浮上幾分擔憂:“你這次臉色比以往還要糟,要不要請大夫來?”
“不用驚動爹娘”甄栩坐起身來,慘敗的臉上神情還有些茫然“是我又夢到妹妹被人毆打,隻是這回她人躺在床上,好像已經沒有生氣了。”
甄煜知道養兄弟從小就時常做些奇怪的夢,還說夢到的都是英蓮日後會遇到的事。因著這些夢境,一向康健的養兄弟每次醒後都會大病一場。
甄煜也曾追問他夢境中所聞所見,聽完後,雖然自覺是個冷麵冷心人,也不由為這位走失的英蓮妹子而惋惜傷感。
怎麼才能把英蓮找回來?他忽然想到前兩日收到的來信,右手摸摸袖子,正猶豫間,就聽門外青竹在小聲問“栩哥兒、煜哥兒,可有什麼吩咐?”
甄栩輕輕咳嗽了一聲“我們沒事,你歇息去吧。”青竹又多問了兩句才放心走了。
甄煜把水遞給他“隻是夢罷了,英蓮妹妹今年才十歲出頭,還沒到出嫁之齡,你暫且安心。”
甄栩輕歎“我曉得。”見他平日惜字如金,今天說了這麼多話,又覺得有些好笑:“惟舟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
“你思慮也太過。”甄煜無奈,他頓了頓“如果薛家找不到人,我也可以幫你找到。”
甄栩隻當他小孩子說大話,並未當回事,又睡過去了。
且說薛蟠自當日被甄栩救了一遭,便視他為兄弟,時不時請他吃酒。
甄栩原是為了救回妹妹,刻意與他交好,即使不太能飲酒,也偶爾與薛蟠喝上一杯。
這一日,薛蟠本是叫了幾個好友在酒樓裡宴飲,其餘人都在一旁玩骰子行酒令去了,隻有甄栩獨自一人坐在桌邊,隻顧著喝悶酒。
薛蟠有些奇怪:“好兄弟,你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說與薛大哥聽。若我能辦的,立時便幫你辦,若辦不成的,我去尋我舅舅去。”
甄栩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我知曉薛大哥對朋友最是講義氣,隻是這事便是薛大哥,恐怕也難辦。”
薛蟠更好奇了:“到底是何事,還有我薛蟠薛文起辦不到的?甄兄弟就說出來給我聽聽吧!”
甄栩見鋪墊地差不多了,便把小時候妹妹走失一事娓娓道來:“我原是有個妹妹,可惜她三四歲時,因為我的不是,從家中走丟。家父家母因我妹妹不見,一夜之間老了十歲。聽人說我妹妹或是被拐到了金陵,我們家就也從姑蘇搬來,這六七年間日日向人打聽尋找,可卻一點消息都沒有。因想起此事,不免心中苦痛。”
本是刻意引出薛蟠的話,可想起往事又真的傷心起來,哽咽不能言語,倒把薛蟠給嚇住了“好兄弟,是我不該問的。你看這樣,我幫你盯著金陵的人市,那些個牙婆,我們家都熟的。讓她們辦個事也不難!就是不知道如今六七年過去了,你妹子可還記得自己名字?”
甄栩略略收起情緒“她與我一樣,眉心也有一點紅痣,小時候與我長得也有些相似,應是好認的。”
薛蟠拍拍胸脯:“你放心,隻要你妹子在金陵,這事便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