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在年少時曾有過一個未婚妻。那時候他專注劍道,哪裡懂得什麼人間情愛?對他來說,不過是不要緊的多了一個,不重要的身份也多了一個。
後來,他聽說未婚妻家中遭逢巨變,父母外出時遇了海難,雙雙喪生。姑娘還小,孤苦無依的,她族中長輩便過來央求,能不能先讓她過門?
葉孤城那時候年紀也不大,還不及弱冠,還隻是活在父親羽翼下的少城主,父親轉頭問他:“你怎麼想?”他覺得府裡也不差多養一個人,隨口就應了。
轉過日來,他見到了所謂的未婚妻。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天還下著蒙蒙細雨,一個十三四的女孩子,梳著雙螺髻,白衣綠裙,捂著心口站在房簷下怯生生的看他,像極了蓮花池裡剛冒出來的花骨朵。
葉孤城隻看了一眼就走開了,沒多久他便忘了有這麼個人。可慢慢的,他就沒法忽略有這麼個人。
晨起時有人奉上新茶,看書習字時有人執扇、研磨、紅袖添香,習劍結束後,也有人會人執一枚絲帕,親手為他試汗。
南海氣候悶熱,他坐在水池裡沐浴,她悄悄藏在水池的屏風後麵,跺跺腳,探出了小腦袋,“需要我做什麼嗎?”
“這些事情不需要你親自做,你做的也沒有侍女好。”
茶太燙,墨太濃,香薰味甚重,打扇時風會把紙張吹起來,練劍後他會直接沐浴,也不需要擦汗。
屏風後的小腦袋縮回去,又很快探出來,直愣愣地朝他看過去,“你什麼時候娶我啊。”
葉孤城已沐浴完,但他實在沒辦法當著一個女孩子的麵赤身**的從水池裡走出來。
他道:“你還小。”
“可是……”
“出去。”
“噢。”小姑娘跑出去幾步,驟然想起什麼,扭過頭又跑回來,卻不料踩了腳下的裙子,往前一跌,撲倒了屏風。
一聲巨響,她跟正在擦身的葉孤城打了個照麵。
兩個人同時紅了臉,小姑娘想說的話通通忘了個乾淨,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她就這樣猝不及防的闖入他的生命,花骨朵還未綻放,便徹底湮滅於一場疫病之中。
那一年,她十五歲,在病榻纏綿了數月,最終不治而亡,終究沒能等到嫁給他。
小姑娘死的時候眼含著淚,哭著說,我不想死……院前栽中的花還沒開,我還沒有嫁給你……在不甘與不舍中,她慢慢闔上了眼。葉孤城坐在塌前看著她,手摸著她的臉,心臟驟然一抖,仿佛被一把鋒利的寶劍貫穿。
這並非是失去愛人的痛,因為他不愛她,也不愛任何人,他隻是在痛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無常。
沒過多久,他的父親也染上了同樣的病,很快撒手人寰。
向來不愛理會俗務的葉孤城不得不麵對父親與未婚妻的葬禮,還要處理一城的事務以及南海劍派三番五次的挑釁。
夜晚,他獨自坐在海邊的岩石上,仰頭望月,月亮慢慢變成血色,充滿了不詳的意味,周遭一顆星也沒有,隻有那一輪玉血孤獨的掛在天上。
人間多紛擾,或許,唯有生於萬丈瓊霄方能擺脫這一切的苦怨嗔癡。
這麼想著,他閉上眼,身體輕飄飄的飛起來,與血月相對,俯瞰腳下眾生。
他幻化成了天邊的一顆寒星。
……
天上飄著雪
庭院外積雪盈尺,一個七八歲的,玉雪可愛的小童站在一顆滿是積雪的樹下,仰頭看了一會,突然衝上去一腳踹在樹上,大雪紛紛落下,他飛快跑開,有人卻遭了殃。
一個下巴長滿黒胡茬的年輕漢子原本蹲樹下喝酒,見人走過來,就朝招招手道:“過來。”,那小童果真朝他跑過去,他笑得彎起了眼睛,正要伸手把小童抱起來,卻沒想到挨了一頭一臉的雪,狼狽地站起來大笑道:“嘿,你這小子,彆讓我抓到你!”
小童跑開了,他當然跑不過喝酒的年輕漢子,沒幾步就被逮住,被拎著後脖領,拳頭抵在他腦袋上,“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小童也不慌,回首道:“你是師父新收的弟子?”
年輕漢子朝他笑,露出一口白牙,“這麼說,你也是師父的弟子了?”他把小童放下來,正色道:“崔略商。”
小童小臉微揚,笑道:“師弟好。”
“師弟?”
“本門隻從入門先後,不分年齡大小,你當然是我師弟。”
小童叫盛崖餘,在多年以後,他成了享譽天下的名捕無情,就像當年被逮一樣,逮住了另一個小師弟。
他拉住了那孩子的肩膀,即便倆人差不了幾歲,卻有一副老成之態度:“這麼晚了你去哪了?”
被他叫住的孩子一愣,搓著手道:“我出來……練劍!”
“練劍?你的劍呢?為什麼你身上一股燒雞味兒?嗯?”
小師弟臉也紅了,聲也顫了,我了半天,就是說不出一句話,憋了半天,碧綠色的眼睛慢慢浮出一圈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