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華燈初上,尚書省仍在加班加點工作。
尚書省三位最高長官尚書令、左仆射、右仆射皆在,且麵容嚴肅,因此大家都不敢偷懶。
吏部、殿中、五兵、田曹、度支、左民六部尚書亦在,雖然不乾他們中大多數人的事,但大領導都沒走,他們怎麼走?老實待著吧——先帝時一度設右民曹,後罷廢,尚書省仍止於上述六曹,即後世六部的雛形。
衙署外響起了有節奏的腳步聲。未幾,給事中樂肇帶著幾位門下省令史來了。
“弘茂來也。”尚書令庾瑉起身,笑著相迎,問道:“如何?批駁還是批準?”
“批準。”樂肇答道,然後又苦笑道:“令公何必戲我?尚書省上奏,太尉、司空又多有關照,門下侍中如何敢批駁。”
侍中是門下省的主官,一共六員,乃天子近臣,參預機密,掌顧問應對。
陳郡公邵勳為部下請功,鬨得沸沸揚揚,但鬨完之後,朝官們發現豫兗士族都沒反抗,正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那他們還鬨個錘子!
於是乎,王衍暗示,擁有一定決策權的尚書省立刻按照邵勳的要求擬定名單,並裝模作樣地按照選官標準走流程,最後以中央選舉的方式,給總共五十餘人授予了七到九品不等的官職。
請功名單擬定後,尚書令庾瑉親上奏章。
天子召集近臣議論,最後大臣們皆曰“可”,事情就定下了。
門下省有“平尚書奏事”的權力,即對尚書省的奏章進行審核,如果不同意,就將其打回。
當然,尚書省也有“上訴”的權力,交由天子定奪。
陳公的請功名單,門下省沒有駁回的念頭,其他幾位侍中全然讓出此事,交給新進來的侍中盧誌處理,於是事情就定下了。
“如此便可交予陛下用印了。”庾瑉也不再等了,直接說道。
他們現在還在宮城內,城門已經閉鎖。但沒關係,陳公的事情,太尉關照,門下、中書二省忙活,殿中將軍拿著宮門鑰匙在外麵等著呢。
難得的高效率啊。
陳公已經等了一個月了,沒人賭再等下去他會不會發飆。
於是乎,庾瑉、樂肇二人帶了數名佐官、十餘令史,直接去了太極殿。
呃,雖然已經入夜,但天子一般不去昭陽殿寵幸後妃。
他要麼辦公到很晚,要麼聽曲子,要麼看書,要麼釣魚,總之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就是不去後宮造人,以至於太子司馬銓都是從彆人那裡過繼來的。
二人抵達太極殿後,才得知天子剛剛離開,去昭陽殿了。
兩人對視一眼,不可能吧?
於是又奔昭陽殿,得知帝後二人夜登陵雲台去了。
陵雲台位於靈芝池北,乃宮城最高建築。
自曹魏年間建成後,曆代天子都喜歡登上此台,一邊飲酒,一邊俯瞰洛陽,其實是一處欣賞城市風貌的好地方。
此時天子正坐在最高一層閣樓上,皇後梁蘭璧小心翼翼地進奉酒食。
“你阿爺也是個沒用的。”司馬熾怒道:“這麼久了,連杜弢之亂都平定不了,朕還怎麼遷都?”
梁蘭璧不懂軍事,不知道荊州那邊到底怎麼回事。或許,父親真的做得不夠好吧,但天子這麼說,還是讓她很難過。
於是侍奉愈發勤謹,愈發小心翼翼。
司馬熾一瞬間有些愧疚,但也就是一瞬間而已。
最近幾年,他愈發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他沒法殺大臣。
他沒法滅匈奴。
他沒法除掉奸賊。
他甚至連天子該有的用度都無法維持。
他不知道找誰發泄。
隻有皇後了,罵她甚至打她,她就隻能哭,哭完後繼續關心他。
一開始還擔心她會找家人哭訴,後來發現想多了,這個蠢女人居然擔心她父親對天子觀感變差,於是默默咽下委屈——在如今這會,一個封疆大吏可能真的對天子沒太多敬重了。
南風吹來,皇後額前的秀發被輕輕拂起,露出了微紅的雙眼。許是害怕被天子發現,她悄悄避開了,擠出笑容,道:“陛下,夜風有些涼,該回去歇息了。”
司馬熾不屑地嗤笑一聲,抬頭仰望星空。
夜空澄淨無比,星月低垂,矮得仿佛伸手就能摘到。
如果能飛上天就好了,跳出這個牢籠,然後去長安、襄陽、建鄴或者彆的什麼地方,哪怕也有風險,可總比留在洛陽強。
朝中全是奸臣!
他的抱負難以施展,沒人理解他的焦慮,讓他成了孤家寡人。
有時候都在想,大晉朝究竟還有幾年國祚。
有時候甚至惶恐,他會不會成為亡國之君。
都說亡國之君昏招迭出,但正是因為看到了最終的結局,明白不折騰也是死路一條,那麼還不如放手一搏,萬一出現奇跡呢?
漢獻帝那種老實得跟鵪鶉一樣的人,他壓根看不起。
明知曹氏最終會篡位,卻隻能玩玩衣帶詔之類的小把戲,不敢真刀真槍與權臣翻臉,到頭來不還是丟了江山?
但他又有些迷惑。
洛陽城裡有權臣嗎?好像真沒有。甚至連一個遠遠操控朝局的霸府都沒有。
許昌那位壓根不關心朝堂,仿佛在無聲地嘲笑他:看吧,我都懶得清洗朝堂,結果朝臣們還是不把你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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