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水與旱(下)(1 / 2)

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10318 字 4個月前

但凡談到水利工程,大致有三類。幸運的是,廣成澤都有。

第一種是溝渠。

渠,水所居也。

河者天生之,渠者人鑿之。

簡單來說,就是開鑿溝渠,引河水灌溉。

廣成澤是一個巨大的濕地,外圍有七條大河、十幾條小河流入,輸水量巨大。

如今很多已經開始耕種的農田就靠溝渠灌溉,這是最簡單、最傳統的水利工程了,秦漢時代就開始大量出現。

渠又分自流渠和提水渠兩種。

前者水麵高於農田,挖好溝渠後,水自流也。

後者水麵平行或低於農田,需要用水車提水。

邵勳方才轉悠的時候,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這會是春汛時節,按理來說河流水位要大漲的,但部分提水車已經無法運行了,水位低得可怕。

這可是“國家工程”,少府工匠製作的水車,用了也沒多久,不存在質量問題。

其實有眼睛就能看到,春汛不汛,問題很大。

第二種水利工程曰“陂”。

陂,池也。

陂得訓池者,陂言其外之障,池言其中所蓄之水。

簡單來說,就是人工水庫。

廣成澤的湖泊太多了。

曆史上直到唐代,廣成澤經過一個小冰河時期三百多年的淤積成陸,麵積已經縮小很多,但汝州仍有三十六陂,其中位於梁縣的黃陂(非湖北黃陂)最大,灌田千頃——事實上三十六陂大部分位於梁縣。

一個人工湖(黃陂)就灌溉十萬畝農田,可見此地上好的農業資源。

此時的廣成澤,麵積遠大於唐代,水資源更加充沛,可以說是一片原始狂野的沼澤風貌。幾年的人工開發,也隻是馴化了一小部分罷了。

邵勳走了一圈後,焦慮心情有所緩解,對褚翜說道:“若大旱來臨,河流不定會不會斷流,陂池尤為關鍵。這是你們整飭出來的最大的陂池吧,何名也?”

褚翜扭頭問了一下。

他來得晚,沒參與前幾年的水利工程,在得到確認後,看了一眼邵勳,道:“此為‘邵公陂’,可灌田千餘頃。去年深秋新辟的田地,全靠此池灌溉。若事急,恤田離此不遠,亦可調屯丁挑水澆地。”

“這……”邵勳愕然。

去年與嵐姬泛舟湖上的時候,還沒有名字呢,怎麼現在就叫“邵公陂”了?

不過這個陂池修得是真漂亮。

湖畔修竹茂林,野花遍地,甚至還有成片的桑林。有些地方還修了石階、碼頭,乘船可至遠處的芝蘭院。

此時湖麵上已經有一些船在捕魚了。開春之後,江河化凍,魚兒肥美,捕一些上來熬湯,分給乾活的役徒、屯丁,好讓他們更有力氣。

邵勳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邵公陂西北麵是成片的荒田,去年開辟出來的,共一千三四百頃。

今年春天種了粟,由河北俘虜的石勒部眾耕作,有七千餘人,被編為冀州屯田軍第二、第三營,由義從軍派了幾百人臨時看管。

這片田地,邵勳原本打算交給洛陽三園退下來的莊戶耕作的,但他們估計要到秋天才能南來,故先交給俘虜們種一茬,把荒地變得熟一點。

“若真有大旱,這些春種之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秋收。”邵勳指著那些已長出稀稀拉拉粟苗的農田,說道。

眾人麵麵相覷,既驚且疑。

大農褚翜隻不過出於職責,看到今春雨水稀少,所以提醒了下,但其實也沒太當回事,心裡還想著說不定過些時日就連降大雨,水勢洶湧呢。

但魯陽公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讓他也有些不淡定,下意識緊張了起來。

不會——真要大旱吧?

“唉,就這個天時,匈奴還不消停,還要打仗!”邵勳歎了口氣,嘴裡忍不住罵罵咧咧了起來:“不全力抗旱保禾稼,偏要打仗。打打打,爾母婢!待老子提兵北上,殺個人頭滾滾,看你們還打不打!”

他現在是真的無法理解劉淵。

如果真有嚴重的旱災,並州不可能不受影響,頂多程度稍輕一些罷了。

農業生產都受到巨大的影響了,你偏還要打仗,有病吧?

當然,他也知道,這可能就是農耕思維與遊牧海盜思維的差異。

遇到災害了,有的人第一時間想的是全力抗災,減輕損失,有的人想的則是堤內損失堤外補,去彆人那裡搶劫,彌補損失。

即便劉淵本人腦子清醒,他的政權底色注定了還是強盜思維。

“郎君其實該慶幸。”褚翜斟酌了一下詞句,說道:“去歲種了冬小麥,再有兩三個月就能收了。即便真有大旱,也不是一下子來的,我等辛苦些,日夜督促,定保夏收無虞。”

邵勳舒了口氣,覺得確實不該給底下人增添負能量,於是笑道:“褚君說得沒錯,縱有大旱,我料盛夏時節最嚴重。五月便可收麥,這批糧食咱們一定要拿穩了。”

“諾。”眾人神色稍振。

“若夏日果有大旱,這批冬小麥真的救命了。邵師未雨綢繆,明見洞察,實乃萬千百姓之恩人。”典書丞毛邦說道。

邵勳習慣性摸了摸他的頭,旋即想到毛二十八歲了,再不是當初那個傷了腳踝,哭泣不已的孩童,便收回了手,笑道:“就你會說話,不肉麻麼?”

毛二一臉正經地說道:“邵師來之前,司州種冬小麥的人很少。而今很多,不但多收了糧食,還有可能避開大旱,不知道能救多少人的命,此非恩德耶?”

毛二這麼一說,其他人各有所思。

大旱意味著歉收,歉收意味著饑餓,饑餓意味著動亂,而動亂又會讓更多的人無法安心耕作……

這樣一連串下去,不出兩年,白骨蔽野,人皆相食矣。

從這個角度來說,魯陽公至少在司州活民無數,為他立生祠都不為過。

“我寧願沒有大旱。”邵勳歎了口氣,說道。

中原連年戰亂,人口本來就不算多,再這麼下去,北方還能剩多少人?

就像權力真空會被人填補一樣,土地真空同樣會有人來填補。

國朝才幾十年,北方草原已經有幾十批胡人南下。

他們填滿了並州、幽州、雍州,就會往司州、冀州、豫州挺進,一步步深入內地。

劉淵治下的五部匈奴,男女老少加起來不會超過五十萬口。

但你真覺得擊敗這五十萬男女老少就算完了?事實上,這幾年還不斷有胡人南下。

關中的人口比例已經反轉,邵勳不知道是不是史上第一次胡人數量超過漢人,目前顯而易見的事實上,關中漢人百姓在往河南、南陽流出,胡人在不斷遷入,比例還在繼續緩慢地失衡。

將來若平定關中,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氣同化這些胡人。

整個南北朝,或許就是在經過這樣一種“騰籠換鳥”之後,整個北方進行了痛苦的三百年大融合。

如果此時能保有足夠的主體民族人口,或許融合就不用這麼長、這麼痛苦了。

“好生做事吧,一有情況,即刻來報。”邵勳揮了揮手,離開了。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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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成宮位於崆峒山山頂,宮殿外有一個小廣場,麵積不大,但雕欄玉砌,十分考究。

春日的暖陽之下,邵勳躺在椅子上,默默想著事情。

三月發生了一件事情:荊州都督、高密王略薨了。

他一死,原本還打算過兩個月再回京的司馬越坐不住了,立刻經滎陽入京,還帶著兩萬多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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