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水與旱(下)(2 / 2)

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10318 字 4個月前

這幾年,司馬越勢力消亡得有點快。

先是範陽王司馬虓暴死。

接著是新蔡王司馬騰為汲桑所殺。

現在是高密王司馬略病死。

司馬懿四弟司馬馗這一脈,人丁也開始凋零了。

現在仍然掌握著權力的,不過是鎮關中的南陽王司馬模,以及太傅司馬越本人罷了。

司馬越入京後,第一件事是自解兗州牧,領司徒。

王衍則當了太尉。

又以王敦為揚州刺史,尚書右仆射山簡為荊州都督,鎮襄陽。

另外,以王秉為左衛將軍、何倫為右衛將軍,把兵力最雄厚的兩支禁軍掌握在了手裡——右衛將軍裴廓下課,換句話說,被清洗了。

而這,多半隻是司馬越將要進行的清洗風暴的第一步。

他離開洛陽太久了,官員、禁軍之中對他陽奉陰違的人太多,現在清洗還來得及。再晚一些,事情會棘手很多,甚至完全清洗不了。

邵勳暫時隻收到了這麼多消息,但已經夠他分析很久了。

“太傅還需要王衍。”宮人們洗了一些桑葚,羊獻容令其自散,親手端來一盤擺在桌上,輕聲說道。

“他現在是司徒了,不是太傅。”邵勳說道。

他剛來洛陽時,司馬越當的是司空。

跑路徐州一年零七個月後回京,當了太傅。

這次在許昌、鄄城、濮陽、滎陽之間轉悠了兩年後回京,又當了司徒。

不知道折騰個什麼勁。

王衍跟在他後麵也是一路換著三公當,從尚書左仆射升任司空,再任司徒,現在是太尉。

“你很擔憂?”羊獻容毫無形象地趴在桌上,看著邵勳,問道。

“我確實很擔憂啊。”邵勳無奈地說道:“若我是司徒,確實也會想著清洗朝堂、禁軍,但現在真不是好時候。”

“為何?”

“一清洗難免收不住手,屆時朝堂上人人自危,禁軍中則人心渙散。”

羊獻容擺弄著一顆桑葚,問道:“伱在廣成澤,擁眾逾萬,怕什麼呢?”

“我怕劉淵趁勢殺過來。”邵勳說道:“今年很可能大旱,整個河南不說顆粒無收,但肯定會大大歉收,若還遭到戰火摧殘,明年百姓怎麼活?”

旱災來臨後,最危險的不是當年,而是第二年。

因為當年多多少少還有些存糧,能勉強對付過去,那麼第二年呢?

按照經驗,大旱之後很容易迎來蝗災,若明年蝗災大麵積爆發,那可真是致命一擊。

邵勳懷疑,這次是不是河南受災最嚴重?

最近幾天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曆史上洛陽最後陷落,與陷入嚴重饑荒不無關係。

這固然有漕運被劉漢大軍切斷,外地賦稅無法運入京中的關係,但洛陽周邊旱蝗連續爆發,肯定也是一大因素。

這一次大旱,河南多半是重災區。

與河南相比,並州、冀州、揚州、荊州可能沒那麼嚴重。

這可真是天要亡大晉,沒有辦法。

連老天爺都不幫你啊!你是不是做過什麼讓老天爺很不高興的事?

天降災害,讓原本還可勉強守住的洛陽徹底崩潰,晉、匈實力對比發生重大變化——農業社會,旱災、蝗災造成的傷害,可能遠遠超過戰場上的損失,純屬降維打擊了。

“這個世道,人皆自保而已,隻要熬到五月,慢慢把麥子收了,還怕什麼?”羊獻容歪著頭看向邵勳,問道。

“單靠一個廣成澤,可打不過匈奴。”邵勳開了個玩笑:“若洛陽守不住,我怕是要帶著你跑了。”

“帶我……一個人跑?”羊獻容輕聲問道。

話說完,臉微微有些紅。

邵勳伸出手,慢慢靠近羊獻容的嘴唇。

“你……”羊獻容想往後縮,但好像全身力氣使不出半分一樣,完全被定住了。

邵勳擦了擦她嘴角的桑葚汁,說道:“肯定會帶上你。”

羊獻容的臉又像去年正旦的那個清晨,血紅血紅的。

“你想好了嗎?”羊獻容把臉埋在手臂中,悶聲問道。

“想好什麼?”邵勳不解。

羊獻容扭過頭去,看著山下,輕聲說道:“你若招惹了我,家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都要遣散掉。”

邵勳的手仿佛觸電般迅疾縮回,枕在腦後,看著遠方的白雲,輕輕晃著躺椅,不說話了。

羊獻容的眼中起了層水霧。

她真的有些委屈。

出身名門,還是皇後,紆尊降貴垂青於你,你還不知足……

但很快,她又記起太極殿刀光劍影之中,邵勳對她說了一句“彆怕”。

又記起逃難到梁縣時,邵勳披甲執刃,站在門外守了一整夜,安撫她驚魂未定的心緒。

又記起新春之時,邵勳用皴裂的手指,在寒風中為她準備爆竹。

又記起他親口對她說“以前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羊獻容又有些迷茫了。

“人生無常。”邵勳突然說道:“譬如這香蘭——”

說著說著,邵勳起身走到欄杆邊,指著外邊的蘭草,說道:“生於春夏之間,幽雅清秀,風姿卓然。然由夏入秋之後,白日漸短。嫋嫋秋風起時,歲華儘搖落……”

“你在笑我?”羊獻容瞪了他一眼。

“我在說我自己。”邵勳走到她麵前,輕聲說道:“人生無常,以後的事情誰都無法預料。我有很多事要做,我的野心很大,我又有些婦人之仁,想要挽救這個世道,挽救很多百姓的生命。與匈奴的戰爭,不知道要打多久,興許哪天我就兵敗身亡了。就像這香蘭,初時葳蕤幽獨,卓爾不群,最後零落成泥,芳意無成。”

“我確實不敢招惹惠皇後,臣告退了,一會還要去看看堤塘。”

“堤塘是惠皇後遣人督造的,或可救活許多百姓,臣感激不儘。”

說罷,轉身便下了山。

待到山下時,悄悄擦了擦額頭的汗。

羊羊還沒想通,不如去範陽王妃那裡坐坐。

當然,這是玩笑。

邵勳很快來到了銀槍軍的駐地,開始操練軍士。

天災麼得辦法,能做的已經做了。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今年的主題是抗旱救災,但很顯然這是癡心妄想。

人類的曆史就是一部戰爭史。

互相廝殺才是主旋律。

匈奴要來,那就來吧,大不了痛痛快快殺一場。讓劉元海這種趁火打劫的人看看,你的人就是一群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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