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景色在轉變,一路西行,大多是些村子,越往後越空曠,車上的人都下的差不多了。
夏藤不禁轉頭問“不會出縣城吧,我晚上要回家。”
祁正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帽子拉起來扣頭上的,下巴藏進衣服裡,他半醒著,“不會,終點站下車。”
鼻音很重,頭也昏,他說完,腦袋一歪,又睡過去了。
祁正每回坐這趟車都會睡著。
目的地是終點站,他不用擔心睡過站。
回回睡著,回回做夢。
越往西,有些回憶鬨得越凶,攪得他在夢裡也不安生。他明明知道結局,還得看著那些事兒一遍遍上演,夢裡他發不出聲音,也改變不了任何。
但有些畫麵,又是幸福的。
他們都在的時候,他舍不得醒來。
醒來即是一場空。
麵對空蕩蕩的車廂,他不止一次在下車後想,他這人,無非兩種下場。
被回憶逼瘋,被孤獨折磨死。
不會有人難過,不會有人記得他。
他拚命留下的那麼多痕跡,都成為不了他存在的意義。
一場雨,一場雪,甚至隨便刮起的一陣風,他都可以被徹底的抹去。
祁正醒來的時候,車廂空空蕩蕩,一片安靜。
和他無數次醒來時一樣,他等待著孤獨翻湧上來把他淹沒的那一刻。
他該下車了。
直到衣服袖子被人扯了扯。
他回頭。
夏藤也是剛醒,眼睛迷蒙,頭發有點兒呲,正看著他。
“我們該下車了。”
車程將近晃了半個多小時,夏藤沒想到她也跟著睡著了。
這一路都很安靜。
她的生活中,已經鮮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刻,可以遠離塵囂,靜聽自然的聲音。
天快黑了,餘光漸在,眼前是一片曠野,雜草亂生,野蠻生長,快到半膝處,隻是大多數都是枯萎的,生命痕跡衰敗,放眼望去,一片哀頹之景,很是荒涼。
腳踩在上麵,皆是枯枝落葉斷裂之聲。
“可惜了。”她小聲感歎一句,“如果冬天下了雪,這裡肯定很美。”
“美”祁正走在前麵,聽見這句話停住了,“這些破草全是死的,有什麼可美的”
“”夏藤皺起眉,“你這種人,就算見到了,也不會誇它美。”
“我這種人,見到了,隻會把你丟雪裡。”
“到底要去哪兒不去我走了。”她停止和他沒營養的對話。
祁正卻在這會兒露出得逞的笑,“剛才那是最後一班,沒車了。”
夏藤瞪他“那我怎麼回這裡荒郊野嶺的”
“你現在應該擔心,這裡荒郊野嶺的,我會把你怎麼樣。”
“”
生了病的祁正也比健康的她戰鬥力強。
夏藤轉身就走。
祁正幾步追上她,“喂。”
夏藤繞開他。
祁正胳膊一伸,把她攔腰抱起,直接扛上肩頭。
“啊啊啊啊”
夏藤頭朝下,屁股撅著,兩腿在空中亂蹬,“你放我下來你個神經病”
她沒被人這麼扛麻袋似的扛過,祁正有多勁大她算是清楚了,走路一顛一顛的,硌的她難受。
“祁正”
她即將要爆發,他停下了,從兜裡掏了串鑰匙出來。
她這才發現,眼前景換了。
是比剛才更寬闊的一處曠野,曠野之中盤繞一條小溪,目光能看到的最遠處,與暮色連接。
太陽已經西落,殘留幾寸餘暉在天邊。
這兒沒有遮擋物,風刮得生猛,氣溫也比在市區裡更冷。
打量間,他打開門,把她扛了進去。
這兒竟然有一排房子,還帶庭院,建築看上去應該有些年代了。
祁正插上插銷,把她放下來,徑自進了裡屋,到了這兒,她也跑不了了。
院中的衣線上晾著洗乾淨的衣服,灰的,黑的,她見過這幾件外套。
風這麼吹,洗乾淨也能給吹臟。
夏藤過去摸了把,已經乾了,她收下來搭臂彎裡。
她跟著進去,是尋常平房的構造,又有點兒不一樣,一間大客廳,一間臥室,屋外一條走廊,連接到這一排的其他房子。
祁正拉開燈,直接倒進沙發裡,腿搭靠背上,買回來的藥就那麼扔在地上。
地板是木質的,裡麵的家具也大多是木質的,她環顧一圈,房子是好的,但沒人打理,陳設很是簡陋,四周了無生機。
她目前能看到的,唯一的電器是頭頂的燈。
就一個燈泡,上麵罩了個燈罩。
窗戶外便是那片曠野,冷風嗚呼,像誰在哭。
祁正進來就一直趴著,臉蒙住,背對著她。
沙發旁邊擺一個低茶幾,一個茶壺,一個杯子,其他全是煙和酒。
她目光一轉,茶幾旁放著幾個紙箱,她蹲下去看,裡麵全是書
她把幾個箱子看過來,天文地理,曆史政治,一堆僅書名她就看不懂的,還有幾本哲學書。
她能看得懂的文學類,也大都是嚴肅文學。
都被他翻過,堆的亂七八糟的。
書很舊,但全。
不像是他買的,應該是,什麼人留下來的。
這和祁正的畫風完全不相符。
她看向沙發上悶著腦袋的人。
“這兒是哪裡”
他沒說話,她以為他睡著了。
她起身,把手裡那兩件衣服搭在沙發邊,想去其他房間看看。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房子。”他突然回答,聲音從臂彎裡發出來,“我爸不知道,知道他能賣了繼續賭。”
“你平時住這裡嗎”
“有時候。”
她猜測,這裡應該沒有彆人來過。
這裡像是他的秘密,他躲避外界的地方。
隻是有些冷清。
“你叫我來這乾什麼”她問。
他還是那麼趴著,看不見臉,也就藏住了情緒。
“太安靜了。”
他說。早晨在這裡醒來的時候,他嗓子啞的說不出話,發不出聲音,那時候他就在想,
“隻有我一個人,太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