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並在床榻邊席地而坐。
辛敖低聲納悶道:“她怎麼還是蛋生呢?”
隋離一怔:“……我也不知道。”
辛敖:“哦,她本來長得什麼樣子?”
“是一樣的。”
“你呢?”
“也是一樣的。”
二人聲音壓得極低,又胡亂聊了些細碎的話。
今日皇帝不朝。
但政務卻一樣搬到了鉤弋殿中來,由辛敖和隋離一同處置。
辛敖再沒有問隋離的病體扛不抗得住的話了。
另一廂。
天剛蒙蒙亮。
一個內侍模樣的人來到了牢獄中。
他穿著一身黑衣,沉著臉,緩緩向前行去。
積水濺起,打濕了他的衣擺。
噠、噠、噠。
他緩緩地近了。
越姬就倚坐在清凝的牢房之外。
她想救清姬,卻遲遲見不到帝姬。沒辦法,她便隻有去尋楚侯。誰曉得楚侯尚且自顧不暇,反過來還求她在帝姬麵前為自己說兩句好話。一問,越姬才知道,原來是那紀侯死了,死狀淒慘,把楚侯嚇得不輕。
越姬也怕清凝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便又回到薛家,想問問薛公可有法子。
誰曉得薛公怕事,思慮再三,還是將越姬請出了門。薛公不想得罪公子辛離,但又怕冷落“救了帝姬的有功之人”,所以另置了一處宅子給越姬。
越姬自然不肯住。
想來想去,便乾脆來這裡守著清凝了。
清凝還譏諷了她兩句:“那些個男人本就是貪圖你的美色。以色侍人能幾何?你如今才看清嗎?”
越姬也不生氣,隻是歎道:“若非如此,你我難道要去吃觀音土?吃樹皮嗎?清姬,你長大到如今不易,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烏晶晶怎麼可能會放過我?清凝心下冷笑。
這時候腳步聲愈近了。
獄卒恭恭敬敬地朝來人躬了躬身。
越姬此時本能地抬眸朝那人看了一眼。
這人穿著長靴,腰間鼓囊,一手輕搭在腰側,身形瘦高,但卻看得出來底下肌肉緊繃。
也許是出自本能吧。
也許是因為她曾經也是一位將軍夫人,沒少見過動刀動槍的吧。
越姬一下便站了起來,緊張地盯著對方,舔了舔唇,小聲問道:“閣下是?”
來人並不看她,隻衝獄卒道:“將人帶走。”
越姬初時以為是要帶走清姬,但很快她反應過來,不,不是……
兩個獄卒朝越姬走來。
同時還有人去打開牢門。
越姬想也不想便朝黑衣人撲了上去,同時伸出手去拚命地夠這人的腰側。
那裡!
揣著刀!
“做什麼?”黑衣人怒喝,想也不想便去推越姬。他倒是想用踹的,但這人和清姬不同。這人救過帝姬呢。
“您是不是得了什麼命令,……要殺她?”越姬顫聲道。
“這不是你該管的。”
“可……可我是她的母親啊。”
清凝倒是半點也不意外。
來了。
終於還是來了。
又何必在那裡拉拉扯扯?清凝盯著越姬心想。若是越姬不去救烏晶晶,她今日又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呢?
清凝起身,迎向來人。
殺了我!
有本事便殺了我!
看他伏羲宗如何向縹緲宗交代!
黑衣人麵容冷酷,沉聲道:“你意圖謀害帝姬,當判車裂之刑。”
清凝瞳孔一張,驚懼地往後退了半步。
“念在你母親有功……”
越姬與清凝的心同時高高吊了起來。
旁邊的人忙上來拿住了越姬。
“予你全屍。”黑衣人話音落下,上前,抽刀,一送。
越姬卻是在電光石火間,突然掙脫了獄卒,往前一撞,正撞在牢門處,也撞上了那把刀。
“不要……不要……求求帝姬。”
她扯著喉嚨,艱難地擠出聲音。
也隻有這點聲音了。
越姬如上了岸的魚,軟倒下去,緊合雙眼,再沒了氣息。
甚至沒有功夫回頭看一眼清凝。
清凝先是片刻的呆滯,而後才活過來一般,突然蹲下身去,將越姬翻了過來。
她沒有睜開眼。
她也沒有動。
甚至沒有喊疼。
“越姬!”她壓低了聲音喊。
越姬並不理會。
就如她方才不理會越姬不一樣。
黑衣人皺了皺眉,似是對遇見這樣的變故倍感為難。
“越姬!”清凝又抬高了聲音。
清凝的腦子很亂。
她的師父、師叔們都很強大,是啊,她們都是修真者,怎麼會不強大呢?所以她才那麼的看不起越姬。
縹緲宗的師長揮一揮手,便能解救她。
而越姬卻要用命。
清凝死死盯著她,身軀難以抑製地顫抖了起來。
你救過烏晶晶。
你說帝姬的命比你我的都重要。
那現在呢……
我的命比你的也更重要嗎?
你不要保護你的帝姬了嗎?
清凝死死壓住牙關,嘴裡都彌漫開了血氣。
她憎惡又悲慟地瞪視著越姬的屍身。
你這輩子,如貨物一般,四處輾轉。
曾經的將軍夫人,你不覺得悲苦嗎?
你為什麼……要替我擋刀?
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他一樣會殺了我的!
你甚至……你甚至連死了,都不知曉我本不該是你的女兒。
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兒。
我是那麼的瞧不起你……
你錯付了!你錯付了!
清凝喉中發出嘶啞的聲音:“越姬、越姬……”
她流下淚來。
“我好恨你,烏晶晶。我要生啖你的肉,你這個妖怪!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清凝隻有師父。
她也沒有過母親。
她現在有了。
但隻擁有了一下,隻一下……
黑衣人聞聲皺眉,他擦拭刀刃,再不猶豫。
出了意外,也總要收拾……
他揮刀。
再落下。
清凝應聲倒地。
她瞪大了眼,眼球突出,眼底血絲密布,像是死也帶著恨與詛咒死去。
清凝死了的消息傳來時。
隋離短暫地驚訝了一下。
……是辛敖動的手?
不過其實是誰動手都沒什麼區彆了。
縹緲宗痛失愛徒,總要算在他們身上的。誰叫他們是一同進花緣鏡的?
本來是留著清凝發瘋自殺的。
隋離垂下眼眸,神色淡淡。
……罷了。
倒是在底下人小心翼翼地與他說起越姬也身亡的時候,隋離皺了皺眉。
小妖怪聽了,會為她掉兩顆眼淚吧?
可惜了越姬。
清凝不尊重她。
她也不會知曉,清凝本不該是她的女兒。她或許應當有個更貼心的孩子。
見隋離陷入沉默。
底下人不由小心地問道:“越姬身死,不如補償一下她的家裡人?”
隋離:“家裡人?”
“就是薛家。”
隋離:“薛家?薛公家中?……他們哪裡算得是她的家人。若她身死,換來無數金銀給薛家,恐怕才真要死不瞑目呢。好生安葬,命人日後記得要打理她的墳塋。香燭供奉不可少。再尋個人認她做乾娘,日後這人的後代便也算作是她的後代了,百年千年,都要令她墳前香火不絕。”
“……是。”
隋離隨即又淡淡補了一句:“清姬另埋它處。”
生前冷淡。
死後何必同穴?
那人又應了聲:“是。”
而後才退下了。
烏晶晶這時候方才醒來,先問:“辛敖呢?”
隋離道:“他去準備食物了。”
“嗯?怎麼是他去?”烏晶晶扁扁嘴,“哦,是不是舍不得我們走,所以現在連食物也要親自去做了?可是、可是……父親做的食物實在有些難吃。”
隋離失笑:“那你一會兒同他說。”
烏晶晶點了點頭。
隋離又與她說了越姬身死的事。
烏晶晶呆呆怔住,半晌,隻能吐出來一句歎息。
“越姬是個很好的母親。”烏晶晶懨懨道。
隋離應聲:“是啊。”
他眼底飛快地掠過一點光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隋離冷聲道:“若她不是清凝的母親,想必會活得更好。”
烏晶晶猶豫了一下。
她雖然討厭清凝,但還是道:“也不一定吧……也許都是有緣分在的。辛敖給彆人做父親,是一定做不好的。但給我們做,那就正正好了。”
隋離輕輕應了聲:“嗯。”
他低聲道:“阿晶,你替我記住一句話。”
烏晶晶:“什麼話?”
她眨眨眼,疑惑地望著他。
他的記性遠遠勝過她,他自己記住不好嗎?
隋離沉聲道:“不要相信天。”
烏晶晶:?
什麼意思?
她不明白。
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好哦,我幫你記住了。”這句話很簡單啊,他難道會忘記嗎?
隋離眸色沉沉地注視著她,他抬手撫過她的眉眼:“若有一日,我離開了太久,等你再見到我時,你一定要記得與我說這句話。要避開所有人,隻能與我一個人說。”
烏晶晶聽完就更一頭霧水了。
但她也還是乖乖點了頭。
不就是記得這些嗎?
很容易便能記住啦!
烏晶晶剛點完頭。
她眼前驟然一花,恍惚間仿佛又瞧見了花緣鏡的形狀。
多年未見,已顯得有些陌生。
她張開嘴,隻來得及喊了一聲:“隋離——”
修真界中。
放置在大殿中央的花緣鏡終於動了。
白光乍亮。
“快!快去告知長老!”
花緣鏡旁已經有許久沒有長老再護衛著了。
原本的金禪宗人,縹緲宗人,一個也不見。
隻剩下幾個耷拉著臉的弟子,他們匆匆起身,狂奔而去。
雪國。
辛敖再走入白虎殿。
殿中空空如也。
他轉眸問起宮人:“帝姬與公子呢?”
宮人茫然:“不曾見到。”
辛敖落座。
從桌上拾起一枚玉玨。
那是他賞給辛離的。
玉玨下壓著兩封信。
一封歪歪扭扭地寫著,給辛敖。
一封恭恭敬敬地寫著,給父親。
他屈指捏住那兩封信。
“寡人不會發瘋的。”他低聲道。
像是說給已經消失不見的人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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