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宋九堯送林晚雲上製衣廠。
最近製衣廠又接到了三個單子,眼看著人手不夠,工人們已經連續加班一周,林晚雲把招人,賣場還有廠子裡的事兒都交給了副廠長孔榮祥,才能抽身出來,上歌舞廳吃這一頓飯。
百貨大樓嚴主任親自到廠裡看過,邀請踩雲朵品牌進駐,踩雲朵是進駐了,但是她的重心不在這,她下了決心,主攻代加工市場。
宋九堯手握方向盤,撇過一道光,看見她還在拿著小算盤,埋頭算貨款。
大概是算岔了,她晃晃腦袋,指頭在那新買的計算器一頓猛戳。
“破爛貨,怎麼有這麼破爛的計算器!”
宋九堯:“再戳就壞了,你想要多好的計算器?”
她想也沒想,“就要那種,輸入數據就自動計算結果的,最好是語音輸入,比如我說三個訂單,一個貨期半個月,一個兩個月,一個三個月,單量分彆是多少,它就能給我計算出最優的排單方案。”
他低笑了聲,“有這麼厲害的計算器嗎?”
“有的,以後肯定會有。”
現在隻有這個低端計算器,其實就比她筆算好一點點,摁鍵小,有時候著急算,它反應還慢,真是叫人惱火。
過了一會兒,宋九堯突然問:“李景林今晚過來了,你看見了嗎?”
她頭也不抬,“沒有啊,他來做什麼?”
“過來打電話,快到瞿雪生辰了,估計是想叫她回來,給她過生辰。”
“我猜,他這個電話白打了吧,瞿雪肯定不願意回來。”
他不動聲色,“為什麼不願意?”
林晚雲笑了聲,“她現在就想著賺錢,做劇場,繼續跳舞,生辰哪有那麼重要麼,再說,都多大年紀了,誰願意年年過生日。”
宋九堯又撇過一道光,“生日有什麼不願意,她也不過二十四歲,能有多大。”
林晚雲的視線這才離開計算器,“生理年齡二十四,心理年齡可能要翻倍了。”
“是嗎?”
“是啊,你看北城那麼老遠,她懷著孕還敢自己一個人呆在那裡。”
宋九堯笑了笑,“要這麼說,你也敢自己跑上南苑,你是不是也翻倍了?”
林晚雲牽動嘴角,“我跟她不一樣,我十八。”
過了一會兒,宋九堯一個清淺氣聲,“我看你沒到十八,還在叛逆期,最多十六。”
這下,她可高興了,“就是,我十六,你老牛吃嫩草。”
到了廠裡,工人剛下班,孔榮祥迎出來,說要和她請示一件事情。
“今兒來了一位大姐,姓馬,說是你家裡嫂子,之前也來過廠裡報名,上一批滿了,聽說要新招人,她就過來問一聲,可我沒看到預留名單上有她的名字,問了大白,大白說她不管,讓我來請示你。”
林晚雲頭疼,不願意再管這些破事,索性都甩給孔榮祥,反正這個馬鳳菊不能進廠子,廠裡工人都是鄉裡鄉親的,也不能弄得太難看,讓他自己看著辦。
她看見車間還亮著燈,料想著林白雲還沒有下班,便問:“大白還在車間嗎?”
孔榮祥:“是的,就農機站那個婚紗,傍晚的時候送過來了,說是掉了一顆珍珠,她下班了,才有時間修補。”
林晚雲:……
她就知道那筆錢沒有那麼好掙,吳亞南那樣跋扈的人,必定不放過任何一個能折騰大白的機會。
“老公,我進去看看。”
宋九堯點頭,“去吧,我在外頭等你。”
林晚雲揚起下巴,兩眼定在他臉上,“不要抽煙。”
“不抽。”
林晚雲進了車間,果然看見林白雲低著頭釘扣子,碩大的白色裙擺快要把她淹沒了。
她放輕了腳步,胸口有些發澀,“大白,為什麼非得現在做,明天也來得及。”
林白雲抬起頭,衝她笑了笑,“你咋又回來了,就釘一顆珍珠,這就好了。”
“都說找個會計,到現在還找不到,好多事兒要做,隻好晚上過來記賬,一想到我就頭疼。”
“幸虧你自己會做賬,不然招不到人,更是抓瞎,你自己過來的麼?”
“宋九堯跟我一起過來,在外頭等著呢。”
林白雲笑道:“你不定什麼時候才好,咋不把他叫到辦公室裡坐著等,我媽今晚做了炸蝦餅,我正好拿一些給你倆吃。”
林晚雲哼了哼,“我估計,他是想抽煙了,等會兒你拿了蝦餅,把他叫到辦公室裡來吧。”
“行。”
林白雲回宿舍拿了蝦餅,繞了一圈,才在廠子大門外看到宋九堯,他倒是沒有抽煙,敞著腿坐在廠子門前那個大石頭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宋九堯。”
宋九堯回過頭,看見她抱著一團報紙,也不知道裡頭裝著什麼。
林白雲笑問:“在外頭做什麼,走,上辦公室,我媽做了一些炸蝦餅,給你倆嘗一口。”
宋九堯大掌在雙膝上一拍,站起身來,“行,我嘗嘗你媽的手藝。”
“沒有你二姐的手藝好,你將就著吃。”
宋九堯拿起一個蝦餅,送到嘴邊咬了一口,點頭,“可以。”
“冷了,剛出鍋的時候才好吃。”林白雲把報紙包起來,笑道:“好久沒見你了,上回你幫我把地給搶回來,我一直沒有機會謝謝你。”
宋九堯看她的樣子,比前段時間精神多了,便提嘴道:“不用謝我,二晚說和你換了地,那就是我家的地,歌舞廳每天都要吃不少菜,正好拿來種菜了。”
“那也是要謝的,沒有你們幫忙,我現在不知道在哪兒呢。”
兩人往車間去。
宋九堯搓搓手指頭的油,“大白,這段時間辛苦了,改天帶你們出去搞一次活動,二晚會射箭,你會嗎?”
林白雲愣了下,“我不會,她跟你們學了很多東西,當初混在歌舞廳,家裡還挺擔心的,我現在倒覺得挺好,自打她上市裡上班,就認識了你們,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敢想敢做,我都很羨慕她。”
宋九堯略微點個頭,“她學得挺快,我以為你們小時候學過。”
“小時候多苦啊,除了偷二哥的彈弓玩,哪裡知道什麼是射箭。”
他卷起嘴來默了片刻,“那倒是。”
林白雲把蝦餅拿到林晚雲辦公桌前,林晚雲從一堆數據裡抬起頭來,伸手拿了一塊蝦餅,咬進嘴裡。
蝦餅冷了,沒有熱的時候那麼好吃,再加上她才吃了飯,看著蝦餅是饞嘴,卻並不餓,這一口就夠解饞了,便使喚宋九堯,“老公,你幫我拿著,不要走遠,等會兒我還要吃。”
宋九堯拿過那個蝦餅,後臀抵著她的辦公桌,耷著眼皮子看她。
“過兩天,這筆訂單發出去,給廠裡的人放個假,我找個地兒,帶你們出去玩玩。”
林晚雲隨手在廢紙上抹了油,繼續忙活她的事情,“等招滿人再說吧,訂單越來越多了,根本忙不過來。”
宋九堯順著她的話往下說,“訂單多是好事,我給你找了個會計,燃氣公司的老吳來歌舞廳玩兒,提起過這人,挺細心,明天過來試工,不要什麼都自己做。”
她抬起頭,露出小白牙,十足討喜,“謝謝你呀,老公。”
宋九堯:“不用謝,二晚。”
“以前試用了一個,沒兩天就跑了,估計是覺得廠子在村裡,那路又破爛,看不到希望,說出去還沒麵子。”
林白雲放下蝦餅,一個人默默去了車間。
宋九堯自顧自說自己的,“我學了射箭,到時候來個射箭比賽,得空你教教廠裡的人。”
林晚雲沒多想,“行,忙過這段時間,我們多發展發展文藝體育,年底廠裡還要開一個年會呢。”
他伸出手,大掌在她發頂上一壓,“大白也不會射箭,你得多謝那個教你射箭的哥。”
林晚雲頭皮一麻,視線驟然一提,離開了賬本。
“我上你家的次數也不少了,這個死掉的堂哥到底是哪一家的?”
她嘴唇嚅動幾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話說的對,人不能亂打誑語,原主就一個叔叔,就是大白的爸,彆的叔伯都隔了好幾輩人,就是同村而已,根本算不上親,宋九堯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現下她上哪兒掰扯一個哥出來。
偏偏宋九堯弓著腰背,湊過來看她,“哪個哥,他怎麼沒教大白呢?”
林晚雲垂下眼睫,“就是,村裡的一個哥啊,都姓林,都是同一個祖宗,難道這不是哥麼……”
宋九堯微微提嘴,“那當然是哥了。”
他依然一瞬不瞬看著她,沒有挪開的意思。
林晚雲忍不住咽一下嗓,“我想吃蝦餅,你給我咬一口。”
宋九堯點頭,挺起腰背,把蝦餅送到她嘴邊。
林晚雲咬了一口,拿手推他,“你過一邊去,老是打攪我乾活兒,我算到明天都算不完。”
宋九堯鼻腔一個氣聲,“是你叫我站在這裡給你拿蝦餅的,怎麼又賴上我了?”
“我是不想你一個人在外頭,又要抽煙,我們是無煙工廠。”
宋九堯定了一會兒,驀地一笑,“無煙工廠,挺好。”
挺好,一套一套的,總是能從她嘴裡聽到新詞兒。
他想起了廠子隔壁新起的房子,她也有很多新詞兒,特彆是隔熱層,她要求一定要做,到時候他爸住一樓,她和他住二樓,幾個姐姐回來,就住三樓,做了隔熱層,夏天她們回來,能住得舒服一些。
巧的是,李景林也和他提了,讓他做好隔熱,瞿雪跟他說的,隔熱做得好,住在頂層會舒服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