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堯躺在床上,聽見兒子斷斷續續的哭鬨聲,他有幾個外甥外甥女,以前也聽幾個姐姐說起,晚上帶孩子起夜多麼辛苦,這一回總算深切體驗了一回,也不知道那小不點哪來的能量,哭那麼久,眼瞧著天就要亮了,還沒正經睡上一覺。
林晚雲和保姆在二樓客廳說話。
保姆說,他這樣哭鬨,應該是今晚上走夜路,碰上了什麼不好的東西,她去煮個雞蛋,拜拜床神,或許就好了。
折騰了一回,宋長淵才閉上眼,雞叫了。
宋世邦起床,開始做早飯,養殖場現在有人守著,但他習慣了早起,風雨無阻,天天如此。
早餐一直由他來準備,中餐他在山上吃,林晚雲在廠裡解決,晚上會有廚師上家裡來做飯。
他看見林晚雲一臉倦容,知道孫兒昨夜又折騰人了。
“吃了飯你再去睡一覺。”
她搖頭,“我不吃,六姨也才閉眼,你少做一些。”
宋世邦:“不礙事,等你們起來了再熱熱,九堯喝那麼多酒,早上叫他起來喝點肉粥,彆又睡到晚上。”
林晚雲沒出聲,往樓上去。
有爹就是好,瞧瞧,宋九堯都那麼大了,他爸還擔心他會餓著。
上了樓,她輕輕打開門,宋九堯平躺在床上,腰間蓋著一張薄被單,露出上身還有兩條腿。
她眉頭微緊,腳下加快了些,輕手輕腳上了床,傾身細細聽了一會兒,聽到了平緩的呼吸聲。
天氣涼了,她已經睡上了四斤棉花被,一張薄被單能有什麼用,也不知道這麼涼他怎麼能睡得著。
林晚雲給他蓋上被子,就著一點稀薄晨光,從眉眼一路往下,仔細看他,確信無誤,他身體很結實,但的確瘦了,至少瘦了五斤,也不知道在外頭受了多少罪。
這麼一想,她有些後悔,他才回來,不過是想抱抱孩子,她不該叫他做啞巴爸爸。
她輕聲細語說:“宋九堯,爸擔心你餓瘦了,叫你起床吃早飯再睡。”
他一動不動。
林晚雲躺下,給他也好被子,才閉上眼睛睡覺。
有些話,宋九堯不問,可能是在等她主動開口。
她一直想說,又張不開嘴,她甚至還沒有告訴他,袁小燕就是他的恩人,或許不僅僅是救命恩人,還是他前世的老婆。
一想到這,她不願意張口跟他說這些話,如果可以,她寧願把這些事兒帶進棺材。
這段早飯宋九堯還是沒吃成,林晚雲出門的時候他還在呼呼大睡。
林晚雲才剛進廠子,守廠子的原叔一臉喜氣洋洋,“感謝林廠長,今晚廠裡家家戶戶都吃上鴨肉了。”
她莫名其妙,笑問:“吃什麼鴨肉?”
“哎呀,昨晚上,姑爺歌舞廳不是來了一位大廚嗎,他給廠裡每個人都發了券,叫我們這兩天得空上山上領鴨子去,正好天兒涼了,個個都說今兒就上去,帶回家打打牙祭咧!”
林晚雲笑不動了,宋九堯可了不起啊,單為了掙到一個好姑爺的名聲,不但要包圓了廠裡人的宵夜,還拿她和他爸的鴨子去做好人。
如果是她自己的養殖場,那她咬咬牙便罷了,反正是她廠裡的工人,給大家高興一場也好,可這是宋爸辛辛苦苦養出來的鴨子啊。
三百隻鴨子啊,不是三隻,前段時間,鴨子本該出欄了,宋爸為了多賣點錢,又養了一個星期,這批鴨子要是免費送出去三百隻,還不得割了他的肉!
她進了車間,工人們一個個都喜上眉梢,爭著跟她打招呼,她心裡也高興起來。
罷了罷了,一個山頭都要捐出去了,還在乎這三百隻鴨子麼。
林白雲找到她,說加班那麼長一段時間,大家都辛苦,正好昨晚上都領了券,不如今晚按時下班,給工人們早點回家吃鴨子,都高興高興。
林晚雲應下,“我二姐不是說給你介紹丁奉國的戰友麼,你今晚得空閒了,跟人見見麵,聽說那人在煤氣廠上班,人也老實。”
林白雲笑笑,“算了吧,上回我已經和她說了,我起房子欠了不少錢,這會兒沒這個心思,叫她介紹給彆人。”
“……欠錢也不影響你談個戀愛啊,又不是叫你馬上跟他結婚。”
“現在一說到啥老實人,我都不敢相信了,當初給我說呂二狗的時候,也都說他是個老實人。”
聽了這話,林晚雲沒再往下勸她,大白結一回婚,被呂二狗磋磨得對感情失去了信心,總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要不然為什麼她處處為呂二狗著想,從未花過他的錢,最後還是被他給甩掉了,而吳亞南什麼都不需要做,呂二狗就給她花錢,忙前忙後伺候她。
“又不是誰都跟呂二狗一樣,呂二狗是老實人中的極品,沒擔當還死要麵子,你以為他跟吳亞南過得好麼,現在他自己住農機站,吳亞南自己住糧油公司,聽說有一回,吳亞南回農機站找他,他故意裝作不在家,關著燈在屋子裡不出聲,等吳亞南走了才開燈,沒想到吳亞南去而複返,看見他在屋子裡,氣得拿轉頭砸門。”
林白雲對這些八卦沒什麼興致,離婚一年多了,呂二狗這個人對於她來說,跟個認識的陌生人一般,聽到關於他的事兒,她已經沒有一絲波動。
“二晚,明兒是二弟定親,我媽那腦子不中用了,上回大弟結婚,他就稀裡糊塗,辦差了不少事兒,我今晚想早點兒下班,去市裡給二弟備齊東西。”
“行,你中午上山,去挑兩隻大的鴨子,給我媽送一隻,順道跟我公爹說,這是廠裡的福利,免得他雲裡霧裡,不知道咋回事,鬨了笑話。”
林白雲應下,到了中午時間,因為一些事情耽誤了時間,她沒有上山,心想也不打緊,她趕在廠裡下班之前去告訴宋爸就行了,反正大家夥都在上班,也沒人那麼早上山去領鴨子。
隻是她想漏了一個人,那就是張婆子。
張婆子下午三點下班,緊趕慢趕上了山,雖然現在村裡人都有錢了,不愁吃穿,可窮怕了,誰舍得天天吃肉,鴨子更是一年到頭才吃上幾回,發的券寫的是領一隻鴨子,可沒寫領多大的鴨子,她得趕在彆人之前,把養殖場最大的鴨子給帶回家。
“老宋頭?你在不在!”
宋世邦才睡午覺起來,正在調製鴨飼料,聽見聲音,連手都沒來得及洗,站起身來,“在,誰啊?”
張婆子笑著推開鴨棚木柵欄,一張老臉堆起褶子,“我來領鴨子,你帶我瞧瞧,哪一批是快出欄的?”
宋世邦有些迷糊,“領鴨子?你跟誰定的鴨,我咋沒聽到他們交代我。”
張婆子:“……不是廠裡給的福利嘛,你咋不認賬,我券還在手裡咧!”
宋世邦頓了下,搓搓手裡的鴨飼料,“什麼券,你給我瞧瞧。”
張婆子把券拿出來,伸過去給他看。
宋世邦才要拿過來,她手一手,瞪著老眼道:“你看看就行。”
“嘖,我還沒看清,你急啥。”
張婆子又伸過手去,“看,踩雲朵製衣廠職工福利,鴨子一隻,本月內有效,看看,是不是真?”
宋世邦眉頭一緊,“這是誰發給你的?”
“姑爺宋老板發的,昨晚上他叫人上飯堂給廠裡人做宵夜吃,我還吃虧了,沒吃上,這鴨子我得第一個領。”
宋世邦眉頭更緊了,宋九堯才從國外回來,這一年不知道花掉了十幾萬,一回來就這麼胡來,可不是窮大方麼。
但張婆子來了,鴨子勢必要給她拿回去,這婆子一向有一分便宜恨不能占兩分,他賣魚的時候,本來就不掙幾個錢,這婆子非要往死裡砍價,就差叫他白送給她吃了。
”走吧,我給你逮一隻去。”
張婆子跟在他身後,“我不叫你給我逮,我自己逮,我喂過鴨子,知道哪一隻好吃,哪一隻不好吃。”
宋世邦:“……行,給你自己逮。”
張婆子進了鴨棚,左轉轉右轉轉,看了一圈,才追著肥碩的那隻鴨子跑,鴨子受了驚嚇,紛紛飛跑起來,有兩隻還飛出了鴨棚。
宋世邦皺著眉頭,“三嬸,差不多就行了,差不了幾兩,你瞧瞧,都飛出去了。”
張婆子追紅了眼,哪裡聽得進去他的話,逮到一隻大一些的,看見更大隻的,又丟下手裡那隻,去追更大的去了。
這一通折騰,宋世邦著實心疼,把她送走以後,收收東西,下山去找製衣廠林晚雲去了。
林晚雲一聽,腦子就有了畫麵,又氣又覺得好笑,張婆子可不就是那樣的人,聽大白說,她聽說昨晚上大家夥都吃上了宵夜,覺得自己吃虧了,以後到點她也要上廠裡來吃宵夜。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這事兒,我估計,是他喝多了酒,才胡亂說出去的,既然券都發下去了,咱也不能說話不算數。”
宋世邦:“他才回來,高興了多喝幾杯,你也彆說他,我上去把鴨子綁好,你跟廠裡人說,直接領就行,不要進鴨棚抓,把鴨子都追瘦了二兩。”
林晚雲繃著笑,“好,我跟廠裡說一聲,爸,今晚上我們也吃雞吃鴨吧,雞燉湯,叫二姐過來做蜜汁鴨,給宋九堯補補。”
“行,彆人都吃,咱們是自家的,當然也要吃,給你娘家兄弟拿兩隻。”
林晚雲知道這一下去了三百隻鴨子,他必定肉痛,便道:“這鴨子是廠裡的福利,我給你錢。”
宋世邦:“你給我啥錢,養殖場也是你的。”
“那也要給,這是廠裡的支出,不能憑白叫養殖場擔著,這樣不好算賬。”
“我不管你,長淵在家吧,我回家看看他,再上山抓鴨子。”
林晚雲想了想,“我跟你回去,是宋九堯做的券,叫他跟你上山抓鴨子去。”
回到家,卻是沒有見到一個人影,她上樓去找,也沒看見宋九堯床上。
宋世邦也不甚在意,估計是保姆帶著宋長淵遛彎去了,小孩兒要經常帶出門耍耍,發散精力,晚上才能睡得好。
林白雲領了鴨子,從山上下來,拿回自己家和林晚雲大哥二哥家,才背了一個背簍,騎上自行車往集市上去。
買了喜餅,她又買了一些花生酥芝麻酥,蜜棗之類的,裝滿了一個背簍,才要往車後座上放,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
林白雲微滯,看著呂二狗朝她而來。
呂二狗彎腰就去幫她抱那背簍,“你咋買這麼多東西?”
林晚雲麵無表情的,“我二弟要定親,給他準備的。”
她心裡有些反感,當初離婚的時候鬨得就不怎麼好看,再碰麵互相不搭理多好,他為什麼還要湊過來跟她說話呢。
呂二狗把背簍放到車後座上,一邊拉過綁帶給她綁背簍,一邊問:“二弟這麼快就定親了,他對象是哪裡人?”
林白雲淡道:“城北孝應村的。”
呂二狗笑了下,“那也不遠,改天我封個紅包,你幫我拿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