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賢到了踩雲朵製衣廠,如往常一般,邁著大步子往裡走,卻被門衛原叔給攔住了。
“哎哎,你不能進。”
趙賢笑了,“原叔,才多久沒見,你就不記得我了?”
原叔點個下巴,“我記得你,你就是不能進,林廠長說了,你現在進了我們廠的黑名單,不能靠近廠區,這輩子你都彆想進廠了。”
趙賢從都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原叔,辛苦你,去把大白給我叫出來。”
原叔端出公私分明,剛正不阿的架勢,擺擺手,“我不抽,我們廠是無煙工廠,你要抽上外頭抽去。”
趙賢咬著腮幫子默了片刻,轉身往宋九堯家走去。
宋九堯家院門鎖著,家裡一個人也沒有。
他隻得上了歌舞廳。
宋九堯正在和阿平對賬,看見他過來,也不搭理他。
阿平:“上哪兒逍遙去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沒露麵?”
趙賢:“跟我大姑回了一趟老家,才回來。”
“正好了,今天六子從呂家村拿了半扇羊排,今晚上咱喝一場。”
趙賢卻道:“你們喝吧,我正喝中藥呢,不能再犯忌了。”
他挨著宋九堯坐下,手肘撞他一下,“老堯,今晚把製衣廠鑰匙借給我用一下。”
宋九堯:“我自己也沒有,上哪兒給你拿。”
趙賢嘶地皺眉,“你還一家之主,自己建的廠子,連鑰匙也沒有,你家母老虎讓我進了廠子黑名單,說我不能靠近製衣廠。”
宋九堯嘴角微微一壓,“我也上了。”
趙賢:“?”
“我也上了黑名單。”
趙賢抹著眼角嘿嘿嘿笑,“你不會連房門都不能進了吧?”
宋九堯淡眼看他,“哪一回都是因為你,你要有本事就爬牆進去。”
阿平:“咋的,你咋跟二晚結仇了?”
趙賢頓了下,“我不跟她結仇,我跟她結親。”
“啥意思?”
趙賢搭上宋九堯的肩膀,話裡帶笑,“你等著瞧,哪一天他得給我敬酒,叫我姐夫,你也得叫。”
阿平愣了下,嘴角一咧,“姐夫,我有製衣廠的鑰匙。”
宋九堯嘴角一斂,斜了阿平一眼。
趙賢胸腔鼓動,“敢情你跟林二晚最要好,誰都沒鑰匙,就你有。”
阿平瞟一眼宋九堯,看他那麵色,便知道自己一時大意,嘴瓢了。
“廠子剛建的時候,堯哥叫我跟著二晚忙活,二晚才給我鑰匙。”
“去拿過來給我吧,我這身子骨,穿狗洞還差不多,爬牆得要我的老命。”
三人又說了一些話,屋外傳來聲響,緊接著,砰得一聲,門被人甩開了。
氣氛陡然僵滯。
宋九堯往後靠了些,攏了攏他的夾克衫,“來了正好,今晚在這裡吃飯,六子去做飯了。”
趙賢深深吸一口氣,嘴角往上一提,“二晚又不吃羊肉,六子咋定了羊排,我們少奶奶的口味都摸不準,真是不貼心,怪不得走不出廚房去。”
林晚雲一步兩步,越走越近。
阿平覺得心跳有些不安穩,忍不住往後挪了一步,給她讓出位置。
林晚雲居高臨下看著趙賢,“趙賢,這幾天你上哪兒去了?”
“我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做什麼,去了那麼久?”
趙賢頓了下,略一舔嘴,“我大姑,她想叫我回去相親。”
話音才落,啪地一聲,趙賢腦袋偏過去了些。
阿平猛地抽氣,再瞟一眼宋九堯,隻見宋九堯耷拉著眉眼,好似事不關己一般,安然處之。
趙賢耳朵根火辣辣的,嘶地皺起眉頭來,“二晚,好好說話。”
林晚雲氣得夠嗆,“你他媽的去相親,還回來做什麼!你還有臉上製衣廠,你就不怕死!”
趙賢:“那不是,老堯說,大白懷孕了,你要吃我的酒席,我才回來的。”
她眼刀子一轉,刮到宋九堯臉上。
宋九堯撩起眼尾,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吃席,吃的是白事,不是喜事。”
趙賢咽一下喉,“你也說了,花了十幾萬才把我救回來,我哪敢叫你們吃白事酒席。”
下一瞬,林晚雲像暴怒的小獅子,對著他的腦袋一頓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一邊打一邊帶著哭腔說:“你這個臭流氓!當初就該讓你死了算了,救你做什麼!你勾搭誰都好,劉美平黃美萍都好,你為什麼要去招惹大白!你為什麼要招惹她!”
趙賢隻低個腦袋,並沒有做什麼防守,這一下一下,劈裡啪啦的,打得著實不輕。
阿平想攔不敢攔,“二晚,有話好好說。”
林晚雲痛哭流涕的,“大白那麼好,她怕你熬不過這個冬天,還給你做羽絨服,信不信,你會有報應的!呂二狗已經有報應了,下一個就是你!”
阿平欲言又止,“堯哥……”
宋九堯這才站了起來,從身後抱住她,“行了,打多了手疼。”
林晚雲被他兩手壓製著,動彈不得,咬牙切齒說:“你和他一個樣,都不是好人。”
“壞人也討厭壞人,我替你打,你說,打哪裡?”
林晚雲掙紮兩下,淚眼朦朧斜著他。
宋九堯鬆開她,抬腳壓在趙賢肩側,假模假式踹了一下,“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流氓。”
趙賢應聲倒在沙發上,呼哧呼哧喘氣,“今天你倆打個痛快,說不準以後沒有機會打了。”
阿平:“算了堯哥,再打就死了。”
宋九堯:“他就會裝,哪那麼容易死,要死早就死了,還能弄出小孩來?”
“打傷了還得治,你忘記我們在國外咋伺候他的,我可不願意回去了。”
趙賢臉上脖子上,紅一塊白一塊的,“我沒有說要死了,我是說,以後你倆得叫我一聲姐夫,再動手打我就是大逆不道。”
林晚雲胸口的火又熊熊燃起,捏著腕子作勢還要打他,被宋九堯給拉著了。
“現在你是他爹,他是你兒子,打也打了,該教育教育……”
“是你兒子!”
宋九堯嘴角一壓,“我兒子不也是你兒子?”
趙賢:“二晚,要不是咱們在國外共過患難,我都不能讓你這麼打我。”
林晚雲氣是出了,想起大白現在的困境,總歸不好受,抹了一把淚,“我不跟你共過患難,出一趟國,沾了點海水,就以為自己能浪了,跟我們養殖場那湖裡的泥鰍一個樣,又油又臭。”
阿平忍著笑,“怪不得宋叔說你們家裡不愛吃泥鰍。”
宋九堯帶著林晚雲出去了。
趙賢抹了抹下顎,一個抽痛,眉頭緊皺,“阿平,當初那呂二狗到底是咋對大白的,為啥大白要跟他離婚?”
阿平:“那我可不清楚,我那會兒在廠裡,聽那些婆子們說,好像是呂二狗提的,他家嫌大白生不出孩子,要換個能生的,還有些家底的,你問六子去,他媳婦娘家和呂二狗一個村。”
六子把從呂江花那聽來的話都跟趙賢說了。
“二晚和大白感情好著咧,你挨打不冤,總歸要打你一回。”
趙賢悠悠點頭,“不冤。”
他從阿平那裡拿了製衣廠的大門鑰匙,拿了也沒用,原叔守著大門,他不會隱身,如何能進去。
趙賢在外頭等了一會兒,看見有個大姐要進廠,忙跟過去,請那大姐幫忙,把林白雲給叫出來。
他等了一會兒,林白雲出來了。
正是春夏交替,她穿了一條棉布裙子,外頭罩了一件針織衫外套。
趙賢站在圍牆的陰影處,從她臉上看到了一絲茫然,才抬腳走了出去,喚了一聲:“大白。”
林白雲乍一看見他,嚇了一跳,嘴角顯而易見提了起來,但很快的,又收了回去。
她略微睜大了眼,“你咋的了,你的臉傷了?”
趙賢拿手抹了下,還有些痛感,“沒事兒,來的路上摔了一跤。”
林白雲不敢相信,“摔的?咋摔得這樣重?”
趙賢垂著眼看她,“不礙事,好久沒見到你,最近身子怎麼樣?”
林白雲愣了下,“挺好的啊……”
他這麼突然地出現,又問這些話,多半已經知道她懷孕的事兒了。
她笑了下,有些不自在,“前段兒我上你家找你,你不在家,上哪兒去了?”
“我跟大姑回老家了,你哪一天去的?”
“沒多久,就幾天前。”
靜默,地上一長一短兩個影子,晚春的夜晚乍暖還涼,空氣裡飄著槐花香,似有若無的。
林白雲手心攥緊了些,“過年那時候,我總是想吐……”
她掀起眼簾看了他一眼,他嘴角拉著一個細微的弧度,正平靜看著她,似乎在等待她往下說。
“我沒敢往哪一處想,因為當初我離婚,也有一個原因,就是懷不上孩子,所以,我就沒有跟你說。”
趙賢咽一下喉,“嗯,現在確定了嗎?”
她點頭,“確定了,我上醫院檢查過了,現在快滿五個月了。”
趙賢嘴角輕輕一提,似乎在鼓勵她往下說。
林白雲知道,已經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了,眼睛一閉,再看向他,“趙賢,我想和你商量,我很想生下這個孩子,如果可以,就是你不為難的話,我想和你結婚。”
趙賢:“可以,不為難。”
她心口一鬆,又迫不及待地說:“你放心,等生下孩子,你要是想離婚就離婚,不想離婚,咱倆就好好過日子,不管咋樣,我都會好好把孩子養大,不會叫你操心。”
趙賢挪開眼,她這些話,比剛才挨的那一頓打更叫他難受。
“我的孩子,我不操心誰操心,你回去問問你媽,要定親定親,彩禮錢多少,我都照做。”
林白雲忙道:“這些不用了,現在春種,我媽忙得很,我也忙,能省就省了,我頭婚的時候,我媽也不計較這些。”
他深吸一口氣,“你不在乎,我可在乎,我沒結過婚,總不能將就著娶老婆,就我大姑那,都過不去。”
林白雲聽他這麼說,也沒多思量,“那你看著辦吧,我咋樣都行。”
能結婚生下肚子裡的孩子,已經了了她一大心事,其他的都不算事。
趙賢卻道:“啥叫咋樣都行,我沒結過婚,也沒有經驗,隻要要有個標準。”
林白雲默了下,“我頭婚的時候,那邊就送了二百塊……”
趙賢打斷她的話,“我不跟你頭婚的那個比,我一年掙的比他一輩子掙的都多,你就問問林二晚,當初她結婚的時候,禮錢是多少,我是宋九堯他大哥,不能比他差。”
林白雲聽了他這些話,當真仔細回想,“當初看親的時候,宋九堯給二晚送了一盒雪花膏,禮錢是一千塊,不過二晚都拿去買了東西做陪嫁了。”
趙賢擰著眉頭,“送雪花膏,他也送得出手?”
“……你要是想送禮,就和我說說,你缺啥東西,我給你買了。”
趙賢默看她一會兒,“再說吧,我現在想不出來。”
她牽動唇線,“行。”
林白雲扭頭往廠裡看了一眼,“我先回宿舍了,你也早些回去吧,等我問清楚我媽再和你說。”
“你上哪兒和我說?”
“明天不是宋長淵的生辰麼,你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