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堯笑笑,“誰要能改,我一樣發,老都老了,不差這幾歲。”
“不是差幾歲的事兒,這些婆子就喜歡占人便宜,你以為她那麼勤快,每一天都挑擔子給我倒垃圾麼,裡頭藏一些碎布,她拿回家裡囤著,囤的多了,她拿去賣了拿錢。”
“這些碎布也不值幾個錢,便宜給她占了,廠子也不會倒閉,咱彆跟她計較。”
林晚雲拿眼瞅他片刻,忽地一笑,“你從國外回來以後,格局都變大了,我怎麼看到了一個彌勒佛,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
宋九堯攬上她雙肩,“就當是給我兒子積德了。”
“早知道這麼管用,我何必去找你,多關你幾年好了。”
他壓著眼笑,“拿人手短,她拿了我的錢,至少今年得守住嘴,不去大榕樹底下,和那馬鳳菊說你閒話,你舒坦,就是給我省事兒了。”
林晚雲心神微動,想要抱抱他,又忍不住先往後瞧了一眼,自打趙賢在村裡建了碾米房之後,這條路來往的人就多了很多,林家村越來越熱鬨了,前兩天身子有人上廠裡,說要找她租山地建鋼材廠房,她牙齒痛,才沒有見成麵。
這會兒路上三兩個人走動,她隻能收斂些,拍拍宋九堯的肩背,“其實,我也不在乎她們說我,隻要我聽不見就行。”
“那就是了,馬鳳菊是你二嫂,咱也不能打她,不搭理她就是了。”
這一回,她麵上那點鬱色消散了大半,應得乖巧,“我知道了。”
或許爸爸在天上看著她,看著她從燈紅酒綠來到這個小村莊,從嬌滴滴的大小姐變成一個灰頭土臉的村姑,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有娘家人,還有老公兒子,每一天入夜,她都能酣然入夢,每一天睜開眼,都是踏踏實實,她已經不再惦記著回到燈紅酒綠裡。
她不過多走了一段奮鬥的路程,爸爸庇佑著她,她終究還是一個富婆。
才吃過飯,張婆子就踏進了宋家院門,她帶來了一罐酸蒜頭,一罐酸辣椒,還有半竹筐曬乾的四季豆。
宋世邦覺得驚奇,這婆子可愛占便宜了,輕易不會做吃虧的買賣,今日咋大方起來了。
他接過東西,和她客氣了幾句,“改天我給你家送兩條魚。”
張婆子一臉的笑,“那敢情好,你們一家子都是好人,宋老板見我一個老婆子可憐,叫我來領中秋紅包咧。”
宋世邦一滯,“……行,你進屋吧,他在樓上,我給你叫叫他。”
張婆子從宋九堯手上拿了二百塊錢,笑出一臉的褶子,眼紋都跟著抖動。
林晚雲正泡茶,看著著實有些礙眼,待她走出院門,一家子坐到茶桌前,她才壓著嗓和宋世邦說:“爸,你可彆給她送魚,她在廠裡總喜歡貪小便宜,連掃帚都往家裡拿,大白和孫廠長都煩她,人老了,又拿她沒辦法。”
宋世邦笑道:“這婆子是這樣,每一回她買魚,買一條恨不能叫我搭兩條給她。”
“讓她自己下河去撈好了!”
“她也是個苦命人,本來還有一個閨女,沒養大,前兩年老頭也死了,可不得省錢給兩個小子娶媳婦。”
林晚雲有些吃驚,“她還有個女兒?”
“是啊,養到半大,得了什麼病,沒治回來,你奶奶以前總說,兒女跟父母緣分深淺,都是天定的,緣分儘了,也就走了。”
宋九堯:“她家老二今年也娶上了。”
“娶上了,村裡分了錢,起了房子,都能說上媳婦。
宋長淵正朝林晚雲跑過來,猛地紮進她的懷抱裡。
他走路已經很穩了,每天牙牙學語,小嘴巴說個不停。
林晚雲對著兒子發愣。
宋長淵抓著她的前襟往她身上爬,“媽媽,媽媽……”
林晚雲抱起他,看向宋世邦,“爸,兒女跟父母的緣分儘了,下一世還能再見到嗎?”
宋世邦:“老一輩的說法,兒女和爹媽就一世的緣分,過了這一世,就見不到了,夫妻有可能碰上,孩子可不是原來的孩子。”
一股酸氣往林晚雲頂上衝,刹那間就溢出了眼眶,她把頭埋在兒子小小的肩背,眼淚滑下,無聲落入宋長淵的棉布衣服裡。
她和爸爸隻有上一世的緣分嗎?
顧安源長得再像她的爸爸,也不是她的爸爸,她不可能再見到自己的爸爸,再給他儘一天的孝道。
宋九堯悄無聲息在她肩背拍了兩下,從她懷裡抱過兒子,“回去洗洗睡吧,明兒還要上班。”
待他把兒子哄睡著,給了六姨,才往樓上去。
林晚雲已經恢複如常,跟他說,這兩天要約瞿雪,讓雪原劇場的人過歌舞廳玩兒。
她還特意交代,大白快生了,不要叫趙賢,讓他在家守著,免得看見漂亮小姑娘,又要四處去撩。
這一天,歌舞廳給雪原劇場包場,小姑娘們大多才十八九歲,大的也不過二十三四,可謂鮮嫩水靈,像一群麻雀,在歌舞廳嘰嘰喳喳。
沒來之前,瞿雪在電話裡給林晚雲點了一個女孩兒,名叫胡晨燕,這女孩兒今年二十,性子好,人開朗直率,在劇團裡人緣很好。
看見胡晨燕,林晚雲很滿意,這女孩兒長得周正,一張大家閨秀的臉,看起來很端莊大氣,人也不端著,性格卻很討巧,一見麵就甜甜叫二晚姐。
林晚雲心想,阿平就該配這樣的女孩兒,他隻要和胡晨燕結婚,日子肯定過得和和美美的。
於是,她指使阿平給姑娘們端茶送水,陪姑娘們唱歌跳舞。
阿平都照做了,他一副笑麵孔,對誰都一樣,把小姑娘們照顧得妥妥帖帖。
林晚雲逮著空兒,攔著他問,哪位姑娘最合眼緣,他隻說都差不多,沒有特彆留意。
“那個胡晨燕呢,你覺得她怎麼樣?”
阿平眉頭微皺,“哪個胡晨燕?”
“嘖,就碎花襯衫,紅繩發圈綁了一個蝴蝶結的那個。”
阿平煞有其事回頭搜尋,“噢……那個,那個挺好的。”
林晚雲小眼神一撇,看見宋九堯和瞿雪坐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聊什麼。
她收回視線,“胡晨燕做你對象怎麼樣,你要是覺得可以,我就讓瞿雪給你倆牽線搭橋。”
阿平一個清淺的哼氣聲,“單看著還行,做對象就算了。”
林晚雲一頓,“為什麼?人家哪裡配不上你?”
“這些都是嬌滴滴的,我家小門小戶,不合適。”
“……才縫紉機的你瞧不上,說比不上文工團跳舞的,找跳舞的你還說這種話,哪裡不合適,你現在也賺不少錢,你是小門小戶,怎麼樣的才叫大戶?”
阿平但笑不語。
“笑屁啊,人家那麼可愛大方,連名字都好聽,早晨的燕子,多喜慶多有朝氣。”
阿平目光漫向天幕,無聲一笑,“一般吧,我覺得比不上夜裡的雲朵。”
“夜裡的雲朵?”
她很快回過味兒來,噗地一笑,“你不是廢話麼,我可是仙女下凡,開州市哪裡還有比得上我的。”
阿平收回目光,“二晚,我現在還不想結婚,等過兩年再說,你不用張羅了。”
“為什麼呀,你爸不是一直在催你麼,你是我哥們,要是彆的人我都不會管,你見我給趙賢張羅麼,我不打死他都是客氣了。”
阿平嘿嘿笑了兩聲,“你彆這麼說,堯哥說了,趙賢是你倆的媒人,就衝這個,都得讓著他些。”
“誰說他是媒人了,我可不認,你才是我和我老公的媒人。”
“我?”
“就是你,我為什麼去剪宋九堯的頭發,還不是因為你騙我,說趙賢吃光了我的棗泥糕,我才氣得去剪的,而且,也是你到福昌給我留了字條,讓我上歌舞廳記賬的。”
阿平默了片刻,“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我。”
林晚雲言之鑿鑿,“可不就是你,我下凡曆劫,你是我碰上的第三個好人,我被宋九堯氣走的時候,你還給我結工錢,就是我的廠子,剛建起來的時候,你也是出力最大的一個。”
“第一第二個是誰?”
“第一是我大哥,第二是大白。”
阿平又問:“有第四個嗎?”
林晚雲故作高深,“有,你猜是誰。”
阿平笑笑,“我猜是堯哥。”
她鼻頭微皺,嗤之以鼻,“宋九堯算什麼好人,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可奸詐了。”
昏暗夜色裡,阿平給她使了個眼色。
林晚雲心領神會,“第四個是他爸,我公公,他是個老好人,上梁正下梁當然不會歪,我老公宋九堯,他不是好人,他是個大大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