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想知道?”徐清好整以暇看著她。
明錦坦然頷首,“不想。”
徐清:“當真不想?”
明錦斬釘截鐵回道:“不想。”
“哈哈哈哈哈,這確實是你的脾氣。”徐清朗然笑道,神情間不掩欣賞歎服之意。
明錦並非作秀,而是不管這一世扶春的藥引是什麼,都不會再派上用場了。
“道長儘可將藥引一事永遠封存於心,今次危機解除,扶春將不會再有用武之地。”明錦道。
上一世,她為了輔佐江仲珽成就所謂“大業”,迷失自我,甚至不惜挾恩圖報,向徐道長討要奇毒。
幸而道長還肯相信她尚有一絲良心未泯,給了她扶春,給了她一條堪堪回首的退路。最終,明錦把扶春給了江仲珽,卻隱瞞下了藥引一事。
明錦不知道上一世江仲珽是如何把扶春投到太子的飲食中的,但太子最後是死於非命。而她自己,也因為送出扶春時及時醒悟,最後救了自己一命。
或許,這就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吧。
徐清道長一生懸壺救世,研究毒經除了興趣使然,說到底也是為了救人,明錦雖然時常與他鬥嘴,但心中卻是信他尊他敬他的,道長對她亦十分回護。江仲珽想來正是看穿了這一切,才會鼓動她前來借毒。
給出扶春的那一刻,對畢生行善救人的道長來說意味著什麼?
明錦如今想來仍懊悔自恨不已。上一世自己不得善終,也算罪有應得。
而這一世,一切尚且來得及扭轉。
“道長請放心,扶春絕不會用於害人。”明錦語氣篤定地做下保證。
徐清心頭一時五味雜陳,最終化作深深的欣慰,“阿錦,這次便有勞你了。”
他本打算過陣子昌王府的監視鬆懈一些,便偷偷將觀裡的弟子們轉移走,免遭牽連。至於他自己,就無所謂了。
沒想到明錦竟會知曉他的處境,還不惜這般大費周章幫助他。此時她以這般方式站在自己麵前,鬥香大會為何而辦,他還有什麼想不到的!
“放心,一切有我。”明錦一口應下。
在親近的人麵前,明錦慣來不會藏著掖著裝謙虛,能做到的事就是能做到。
徐清整個人放鬆下來,恢複如常,“哎,二姑娘向來比貧道靠得住!”
明錦很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隨即又陪著笑臉往他跟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光靠咱們自己還不行,得再拉兩個大靠山……”
鬥香大會觀賽者雲集,看熱鬨的幾乎擠滿了整個廣場,萬眾矚目之下,他們倆就在摘星樓裡密謀。
雖說鬥香大會的舉辦彆有用意,但對鬥香本身,明錦絲毫不敢敷衍輕忽,要事商定後便回到自己的樓層潛心製香。
兩日後,幾位參賽者的香品最終製作完成。經評選,明錦製作的“春意濃”名列第四,無緣前三甲,而徐清道長的安神香“無咎”一舉奪魁。
聞香街大掌櫃曼娘當即以二十萬兩買斷了無咎的香方。並在眾人的驚歎聲中豪爽地一口氣把其餘的七張香方也都買了下來,承諾一個月後即可在聞香街上架售賣。
一場鬥香大會,不僅給聞香街打出了名聲,更是給即將上架的香品做了最大限度的宣傳,一舉兩得,嗯,不對,對明錦來說,是一舉三得。
無咎作為徐清投注最多心血的一款安神香,效果不言而喻。聞香街香坊做出來的第一批無咎,明錦仔細包裝好送去了宮中。
果然,第二天上午宮裡就派人登門了,太後娘娘召明錦和徐清進宮受賞。
而就在前一天下晌,蘭荷被江仲珽送進了東宮。
丁明媚聽聞這個消息,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就連孩子的哭聲聽進耳朵裡好像也沒那麼煩心刺耳了。
“恪兒怎的哭得這般厲害?你們是怎麼照顧的!”江仲珽沒讓人通稟,直接走進上房,見被夏媽媽抱著的江允恪覺得小臉漲紅,嗓子都啞了,頓時火上心頭,抬手就讓蘭羽把孩子接過去。
丁明媚忙下了軟榻迎上來,作勢要解釋,卻被江仲珽不耐煩地阻止,“恪兒似是很不習慣在你這邊,以後就跟我住在書齋那邊吧,你先安心靜養。”
“王爺,您這是何意?”丁明媚臉色一白,險些站不穩。
抱走孩子,又要奪了她的內院掌家權,是要架空她、棄了她不成?
江仲珽本來隻是一時氣話,每次過來兒子都覺得慘兮兮的,他著實忍無可忍,可話一出口,再看丁明媚無精打采的憔悴模樣,厭惡的念頭就不自覺爬了上來。
他江仲珽的夫人,豈能是這般不成器的模樣!
“你想多了,本王隻是想讓你清清靜靜地養好身體罷了。以後這家裡家外,還得靠你替本王撐起來呢嗎沒有個好身體可不行。”江仲珽緩和下神色,平心靜氣安撫道。
丁明媚聞言也跟著緩和了臉色,施施然福身道謝。可一待江仲珽他們離開,立刻就變了臉。
過河拆橋,鳥儘弓藏。
江仲珽心性之涼薄,她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且說明錦這邊,準時在宮門口跟徐道長碰頭後一起往宮裡而來。
“多年未曾進宮,與貧道記憶中的模樣倒是相差無多。”徐清低聲同明錦歎道。
明錦含笑答道:“太後以身作則,恪行節儉,這些年來除卻多栽了些花草,幾乎沒有動工修造亭台樓榭,確是變化不大。”
不止太後這邊,其實皇上在這些方麵也節儉得很,登基至今,未曾批複一項徒為虛名的麵子工程。
然而,單憑這一點,也不能就說他是個稱職的好皇帝。
心裡這麼思忖著,一進暖閣,才知道皇上竟然也在。
而且臉色看起來也不甚好。
皇上是不可能聽到自己的心聲的,是以他臉黑黑,定然跟自己沒關係。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蘭荷的行動奏效了。
“陛下,太後娘娘,貧道有一要事需麵稟,可否請世子夫人暫且回避。”徐清受完賞,開口請示道。
景元帝看了眼忍不住去看徐清的明錦,允了。
明錦遵命退了出來,侯在廊下。
時進六月頭,半上午的功夫太陽就烈得很了,但廊下仍然涼爽得很,明錦讓小宮女去給她取一把花剪子來,自己從花架上搬了盆盆景,當值的宮婢們哪敢怠慢,忙搬椅子的搬椅子,抬小幾的抬小幾,不多時,明錦就坐在廊下悠哉地修剪起盆栽來。
宮婢們各歸其位,但目光時不時就要偷偷溜到明錦拿著花剪的手上,
誒呦喂,禿了!禿了!剪禿了!
誒呀呀,那條枝兒可剪不得啊!
糟糕!太後娘娘控了小一年的型,毀了!
……
明錦在外麵大刀闊斧挑戰著宮婢們的審美和小心臟,暖閣裡,聽罷徐清的稟述,天家母子倆俱都黑了臉。
“此事,連累道長了。”周太後始終感念徐清研製痘苗之功,僅憑這一事,他就足以被奉為國師,而他卻篤然婉拒。有如此風骨之人,昌王卻以國師之名誘惑,何其可笑。
亦或者,昌王根本就不相信會有如此風骨之人存在。
“太後言重。”徐清長揖一禮,“扶春雖不致命,但終究是毒,還望陛下、太後娘娘開恩,降罪貧道一人,請勿牽罪初雲觀上下。”
這是對大寧有著大功勞之人,卻被自家不孝子威逼至此。景元帝隻覺得臉上無光,忙起身虛扶,道:“道長何罪之有?非但無罪,朕還要感激你才是。”
先是用扶春穩住昌王,又尋找機會進宮陳情,救了太子不說,更是避免了朝堂之上的動蕩。
“道長儘可放心回去,朕向你保證,危機不日即可解除。”景元帝道。
徐清聞言心中大定,忙謝恩退了出來。
“皇上打算如何處置?”周太後的臉色較之前已經有所緩和。其實,昌王能做出這種事,也不算特彆意外。對容妃且能下那般狠手,又何況是太子呢?
追究到底,無非是一個貪心不足,一個德不配位。
以景元帝的心思,何嘗領悟不到這一點。他恐懼的,不隻是昌王心生殺害太子之心並付諸行動,而是………這次之事是否隻是他的兒子們手足相殘的開始?
“母後,是我錯了嗎?”
錯不該一次又一次包庇袒護太子,錯不該一意孤行保全自己的臉麵,錯不該從一開始就對太子差彆對待……
可惜萬般悔恨,如今皆已成錯局。
周太後心中不忍,起身走到他跟前,如他年少時那般將他攬到懷中輕拍著脊背安撫,“吾兒,還記得為娘當初是怎麼教你的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景元帝在這一刻完全放下皇帝的身份,反抱住母後的腰身毫不掩飾自己的軟弱。
他與母後雖有諸多不合,但他始終清楚,母後每一次的反對,追根究底其實都是在為他計較得失。
或許,真的該做出決斷了。
明錦沒想到徐道長會出來得如此之快,她才修了兩盆盆景。
送走一臉意猶未儘的明錦,當值的宮婢們不約而同長舒了一口氣,桌椅歸位的桌椅歸位,搬盆景的小心翼翼把明錦修建後風格突兀的兩盆塞到最邊邊角角的位置,最大限度降低存在感。
行至宮門口,明錦與徐道長兩人心照不宣,就此道彆。
就在明錦登車之際,一背負令旗的傳令兵飛馳向宮門,高聲唱喝:“甘州捷報!潼關鎮大捷,汗廷退兵,請求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