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拉高賀雲欽的袖子,低頭看他的腕表。十一點了,賀太太也就罷了,賀竹筠身體羸弱,鮮少有深夜還未歇下的時候。
看來是有急事要同他們商量。
到了四妹房間,賀雲欽習慣性地先敲敲門,聽裡頭不知誰應了一聲,這才推門而入。
才十一月,屋角的小壁爐已經生了火,一進門便有一股裹著馨香的暖意拂麵而來。
賀竹筠身上還是白日那套洋裝,腳上倒換了雙水粉色軟緞拖鞋,整個人伏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母親說話,聽到兄嫂來了,並未回頭。
賀太太歪靠著荷色天鵝絲絨沙發,身上妝飾皆在,獺絨披肩,墨綠色蜜絨旗袍,手邊擱著一碗未動的燕窩粥,表情恬和。
賀雲欽回身關上門,訝道:“媽,都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睡。”
賀太太不理兒子,隻關切地問紅豆:“聽說舅太太在學校裡被刺傷了?”
紅豆挨著婆母坐下,點點頭:“人剛送到診所,舅媽嚇得不輕,傷口做了縫合,好在未傷到要害,休息幾日就無大礙了。”
賀太太拍拍胸脯,心有餘悸:“沒事就好,查出來是什麼人做的?”
“王探長他們正在查,不過現在還沒有明確的線索。”
賀太太道:“明早我讓餘管事備一份禮給舅太太送去。出了這事,話劇怕是演不下去了,也好,現在外頭不太平,你和竹筠晚上少出去走動。”
紅豆笑著未接話。局勢一天比一天差,同學們滿懷愛國之情,然而囿於學生身份,明麵上能做得委實有限。除了傳統的劇目,劇社常編些新話劇,目的無非是痛罵侵略者、譏諷賣國賊,台詞預先經過潤色,編排得極用心,漸漸的,名氣在上海幾所大學裡傳開,每逢學校開新戲,前來觀看的觀眾不在少數,其中不乏社會各界人士。
遇到風聲緊的時候,免不了會有人來搗亂。學生們經過這一兩年的錘煉,早已處變不驚了,今晚這樣的事雖然少見,但也不至於嚇得關閉社團。
她不便反駁婆母,隻得笑道:“母親說得是,正好這幕戲演完了,接下來我們打算好好歇一歇。”
賀雲欽見妹妹隻顧趴著不說話,早走到床邊:“二哥和二嫂來了,怎麼招呼也不打。”
賀竹筠這才慢慢直起身。她的臉頰原是有些蒼白的,因剛才一直壓著床褥,變得粉撲撲的,坐起來後,望著賀雲欽,囁嚅道:“二哥”。
賀雲欽皺了皺眉:“出什麼事了。”
下人進來送茶,幾人都不說話了,等下人退下,還是賀太太開口:“晚上你剛把你妹妹送回家,段太太就來了。”
段太太?紅豆想了一想,才明白婆婆指的是段明漪的母親。
“段太太先是拉著你四妹看了一晌,接著便跟我扯了幾句家常,後來就提起她的娘家侄子剛留洋回來——也就是盛博輪船公司的盛少爺,說這人今年二十多歲,模樣學問都好,聽她的意思,是想給盛少爺和你妹妹提親。”
“盛家?”賀雲欽臉色的笑意淡了下來。
賀太太道:“盛家這幾年早大不如前了,段太太頭些年為了幫襯娘家,沒少貼錢進去,誰知經營不善,連帶段家也損失了不少。段家的幾個公子空會念書,論起主事能力,那是一塌糊塗,這些年下來,無論盛家還是段家,都隻剩個空殼子了,段太太這是怕局勢越發惡劣,女兒塞進賀家還不夠,又把主意打到你妹妹身上,而且,我猜這裡也有你段伯父的意思,你大哥多半是不會過問此事,就不知你大嫂預先知不知道。”
紅豆望著婆母,婆母的披肩搭扣是特製的,並非常見的皮扣或布扣,而是一粒碩大的翡翠,與之相襯,耳垂上也戴著翡翠墜子,寶石色澤濃翠,在燈下煥發華然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