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月樓。
蘇試展信而看:
“……西涼州今年有三千人當秋後處決。妙手藥王懇請我通融, 將死囚作為藥人使用,為活人求解毒藥疫病,也可算是積德。此舉略妨仁義,我便許諾刑徒可試藥減刑……”
信,是陸見琛寄來。
——他是否是在暗示蘇試,若是魂燈陣難以為繼, 可以叫他幫忙?
蘇試笑了一笑,取筆蘸墨,給陸見琛寫起回信來。
那送信來的扈從偷瞄信上內容,見寫著“城中梅香茶館, 有楓露之茗美甚, 閒來願得請君一飲”雲雲。
扈從小心地覷著蘇試的臉色,見他唇邊泛起一點笑意,便適時為莊主進獻彩虹屁道:
“前些個日子,我們莊主見有老人行路不便,便下馬攙扶。又一次,從第一劍莊去往蘭城, 途中有人麵色焦灼, 托莊主給親戚捎帶藥物, 我們莊主便一路快馬加鞭趕到蘭城……”
——快誇誇我們莊主。
——莊主要是毛兒順了,賞賜起來可就更大方了!
蘇試聞言一笑, 在末尾又補了一句詩:“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隨即封好信,遞於扈從。
那扈從不甚歡喜了, 連忙領了信箋,要快馬加鞭地趕回去。
*
破廟。
魏知白從噩夢中醒來,便見唐璜背著月光站在門口,靜靜地望著他。
寒風中送來一陣血腥味。
魏知白擦了擦冷汗道:“這麼晚,你去做什麼了?”
唐璜道:“采草藥,這種藥草隻在夜間開花,需待其花開時采下,藥性最好。”
他向著魏知白走去,腳步是一拐一拐的。
魏知白挺身坐起來道:“你怎麼了?”
唐璜坐下,拿來木棍,從衣上撕扯下布條道:“沒什麼,腿斷了。”
魏知白想幫助他,但他突然發現,眼前的少年似乎變得很冷酷。也許是夜晚太漆黑,才叫他的目光顯得格外寒冷。
唐璜利落地綁好了自己的腿。
他的身邊放著一把藥草,草葉是鮮紅的,中間開著一枝小白花。
魏知白垂頭問道:“這是什麼?”
唐璜道:“解藥。”
魏知白道:“解藥?誰中毒了?”
唐璜道:“你師父!”
魏知白嚇了一跳:“我師父?”
唐璜轉頭看著魏知白,眼中似乎含著責備:“你與你師父相處這麼久,難道竟不知道他已中了毒?”
魏知白的神色卻謹慎起來:“你怎麼知道我師父中了毒?”
唐璜的臉迎著月光,他深深地看著魏知白,緩緩道:
“因為他就是為了救我,才會中了毒!”
——和魏知白相處這麼久,唐璜早已知道,在魏知白的心中,蘇試是怎樣的一個人。
——或者不如說,蘇試在魏知白麵前,維持著何等假仁假義的形象。
“……”
魏知白呆住了。
唐璜略帶沉痛地道:“我希望能夠報答他,也好減去我心中的愧疚。”
魏知白道:“我從來沒有聽師父提起你,我師父為什麼會為你中毒?”
唐璜道:“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知道你不信任我。”
他忽然站起來,一拐一拐地快步走向一邊。
破廟的角落裡還睡著一個人,一個癩頭的流浪漢。
唐璜從稻草上一把提起這個流浪漢,在這個半睡半醒的男人嘴裡喂進去一顆紅色的小藥丸。
那流浪漢迷迷糊糊地看著唐璜,忽然開始渾身顫抖,扯著胸膛的皮肉,似痛苦難熬地啊啊大叫起來。
唐璜點燃一根蠟燭,照著這個在地上不斷翻滾的流浪漢。
照亮他蠟黃、蒼青的油膩的臉,和從發間滾出的顆顆冷汗。
那個流浪漢突然蜷縮起來,仿佛整個身體縮小、如同一隻小老鼠般脆弱,他猛然地劇烈咳嗽起來,那咳嗽聲大得似乎要撕裂他的胸膛。
魏知白的眼睛已經充滿了淚水。
他回想起冬天時師父縮在貂皮大衣裡,寒冷的指尖微微顫抖。為了不吵醒他,夜晚坐在庭院裡輕輕地咳嗽。
師父說那隻是感冒。
師父不會喊叫,也不會打滾。
但魏知白已明白他確實已經中毒。
唐璜拿出一顆藍色的小藥丸道:“這是解藥……”
他還沒有說完,魏知白已經搶過這顆小藥丸,衝了上去。
衝向那個流浪漢,掰開他緊咬的牙關,喂他吃下解藥。
便是喂藥的手指,被對方咬住也似感覺不到。
他不停地拍著那個流浪漢的胸膛,等到解藥起了效果,才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的手指,已被咬到流血。
唐璜看著他道:“你知道,我並沒有說謊。
這種毒十分凶狠,這個人之所以沒有死,是因為我給他喂的毒很少。
你師父雖然內力深厚,可以抑製毒性,但此毒若一日不解,就一定會定期發作。我不能叫我的救命恩人,一輩子受這種折磨。”
魏知白忽然落下淚來。
他擦著眼淚道:“我不想我師父中毒。”
他眼巴巴地看著唐璜的解毒草藥。
唐璜拿起草藥,用一種情感特彆的眼神,凝視著它道:“你師父是不是一個好人?”
魏知白道:“嗯。”
唐璜轉臉看向魏知白,他的眼中似乎有種可怕的東西。
唐璜一字一字道:“這種草並非天然生成,而是人為培育。它需要種在高崖之上,日夜以嬰兒之血澆灌養成。我拚儘全力,也隻得到這一株。可惜……”
魏知白心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