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一 繁城之下(2 / 2)

吉光 未降 7802 字 3個月前

“靈芝,”謝宥齊輕輕撫上李稚的臉頰,語氣溫軟和氣,“今日是上元佳節,怎麼會這麼不聽話,跑來此處嬉鬨?乖,回去。”

李稚眼圈微紅,“我入東宮時,殿下說會愛我敬我。可如今,為何又養了這個女人在偏苑?”

謝宥齊歎了口氣,臉上依然掛著無可奈何的微笑,“靈芝,你我應當互相信任。難道你要為了此事,去向所有人揭穿這一切嗎?”他平靜地看著她,“靈芝,你想我因欺君之罪而死嗎?”

李稚陡然覺得謝宥齊的絕世容顏之下,藏著一張她看不透的可怖麵容,忍不住往後縮了縮。那雙她日益深愛的撫摸,也變成了刺向她肌膚的細針,根根淬毒。

“臣妾……不敢。”

“乖。”謝宥齊幫她攏了攏鬥篷,“上元佳宴就要開始了,快去換一身新的衣裳吧。”

謝宥齊將李稚“請”走以後,終於走進屋中,順手合上了門縫。

他看見李吉光赤足,不言語地蹲下身來,捧起她的雙足,扯開衣襟放入胸膛溫著。

“你放心,父皇時日無多了。待我登基以後,一定會為李家翻案的。”他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往她嘴裡喂了一顆藥丸,“你永遠是我的妻,我唯一的皇後。”

息神丸的微苦在口中漾開,吉光看著眼前這個極其陌生的丈夫,沒來由地想起十數年前,他長久靜立在畫廊下的樣子,是日春光流轉,他仰頭朝繡樓中的她微微一笑:“唐突了。”

那時的謝宥齊還是奕王,無顯貴外戚,無朝中實權,無親兵親信。莫說奪儲,他連坐上賭桌的資格都沒有。

而她毅然嫁給了他,帶著隴西李氏全力支持奕王,為他苦心經營著王府,陪著他一步步從郡王加封親王,再到入主東宮。

他總會在府中為人欺壓時,將她藏於懷中,愧疚道:“跟著我,你受苦了。”

可是當她的家族蒙冤,父兄被構陷慘死的時候,謝宥齊卻沒保下她的家人,甚至寧願徹夜長跪在她門外,也不願為李家辯護一句。

“謝宥齊,你真讓我惡心。”

為她暖腳的手頓了片刻,謝宥齊抬眼,眼底透著深深的占有欲與癡迷。

“我不在意。你恨我也好,愛我也罷,我隻要你活著——活著,陪在我身邊。”他的尾音漸漸拖長,吉光再次毫無意識地昏了過去,倒在他懷中。

謝宥齊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長發,溫柔地她耳邊道:“吉光……彆怕,我會為你做劊子手,我會替你報仇,處決一切。”

安頓好她以後,謝宥齊輕聲叮囑了宮女,然後拂袖而去。

今日是上元佳節,他要攜東宮的妃嬪一同登上承天門,與天子同樂。曾幾何時,與他比肩而立的人還是她,那時她的身後站的是隴西李氏和晉陽王氏,她還是他們的驕傲。

謝宥齊走出宮殿,手中殘留著她的體溫。他低頭,眼眸不自覺地露出一抹溫柔,“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重新回到我身邊。”

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裡,方才被他“哄睡”的人已赤足站了起來,她從舌下取出未化的息神丸丟入香爐,然後重新蜷縮回榻上。

監看著她的大宮女回來了,輕手輕腳地檢查了一遍她的寢衣,終於鬆了口氣,給她掖好被角,退至廊下歇息。

吉光知道她不會走,謝宥齊知她毫無生意,為了不讓她自儘,便放了這一雙眼睛在她身邊。

可他卻不知,想要尋死的人,千方百計也要尋死。

夜色之中,吉光倏地睜開眼睛。她握緊了拳,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裡,痛感劇烈地襲來,黏膩的血沾滿了她的手。

息神丸在香爐裡燃燒,迸發出了數倍的藥效,尋常人隻需在室內停留片刻,便會感覺困意綿綿;一炷香後,便睡得昏死過去,不知外麵是晨是昏。

而她也隻有將指甲狠刺進手掌,才能勉強不陷入昏睡。

她赤足走到睡如爛泥的宮女身邊,扒了她的外衣下來換上。

宮女貼身的腰上掉下來一個金閃閃的腰牌,她撿起來看了一眼,居然是東宮執金令——持牌者,皇城上下任何人不得阻攔盤問。

於是她將令牌塞入懷中,穿過風雪,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了承天門下,跟著一群靜候服侍的宮女太監們一起,立在不遠處候著。

如今的上元佳節是給久病的皇帝衝喜,置辦得格外招搖繁華。成片的璀璨燈火如雪花吹散大地,遊龍嘯鳳的燈籠順著承天門扶搖而上。

至高處的平台上立著親王貴胄剪影成群,簇擁著一位貴不可言的挺拔身影,謝宥齊竟甘願側首而立,淪為陪襯。

那人是誰?她沒想太多,手裡乾涸的血跡隱隱作痛,被久囿於深宮之中的她如今耳清目明。她麻木地低頭看了一眼,用袖子裹起來,低下頭順著人流匆匆離去。

臨近承天門,吉光看見謝宥齊麵帶微笑地立在君側,因如今他還未有續弦,所以是身為良娣的李稚乖順地依偎在他身側。

謝宥齊似有所察,無意往她的方向看過來,吉光立刻把頭低下,隨著侍奉的婢女們繞後殿上菜。

她隨著人流進了大殿侍奉,抬眸望龍椅的方向看了一眼,卻瞧見設在龍椅之下最尊崇貴重的座位上,端坐著穿冥青玄袍的一人——

魏相。

吉光不動聲色地繞到他背後,看到他玄色蟒袍的寬大衣袖陷在椅中,幾乎溶於夜色。他腰上那繁重的蹀躞帶上,懸著不可能被允準進入宮禁的匕首。

她認識眼前這個男人。

上誅皇室貴戚權門,下平天下四方叛亂,立不世軍功;又北上追擊蠻夷九百裡,南下屠四州三郡,將南越三千貴族的首級置於他們的昊天聖壇,使之火焚九日九夜不滅。

天下人不敬重他,反倒畏懼他。說他不敬天神,悖逆人倫,幾乎將南境殺得血流成河,是個合該下地獄的閻羅。

而今,他的座位被巧妙地塞進帝王與太子之間,仿佛喻示著他是如今橫在謝宥齊玉帝位之間的唯一阻礙。

吉光順著他的側臉看去,滿目的鶯歌燕舞裡,他半張臉沉在影子裡,一雙狹長的鳳眸晦暗不明,冷眼掃過人群,臉上無悲無喜。手中把玩著一柄斷劍,仿佛下一瞬便會暴起殺人。

她借著上菜侍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