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1 / 2)

又是一日午後。

春末夏初。

熬過微冷春日, 地錦和月光花瘋了一般肆意生長, 編織成一張翠綠泛白捕網, 試圖捕撈細沙一樣金色陽光。

白蘭芝倚在廊柱下沙發上, 捧著一本書, 越看越浮躁。

在家裡待了那麼長時間,說不無聊是假,想出去看看世俗女隱修院情況,又怕挑起新輿論紛爭,引起克萊頓公爵注意, 惹上不必要麻煩。聽說他授意了好幾位調查官,專門追查劇院幽靈行蹤,勢必要將幽靈繩之以法。

想到這裡, 她歎了一口氣,繼續看書。這是一本遊記, 講是一位旅行家在各個國家親身經曆,劇情離奇而精彩。看得白蘭芝心動不已, 想親自去體驗一番。

“在看什麼?”

兩根骨節分明手指抽走遊記, 埃裡克站在她身旁,垂下眼, 隨意地翻了兩頁,狀似不經意地讀出聲:“‘我看到噩夢般一幕,嬰兒從母親懷裡跌落, 栽向一隻酒桶, 母親卻視而不見, 依舊在渾渾噩噩地吸著鼻煙;後方一個老人餓得麵黃肌瘦,正在與狗奪食。你們一定不敢相信,這裡到處都是棺材鋪,因為隨時都會死人,而且不是餓死,是各種各樣奇怪死因——就像現在,一位紳士並不知道自己手杖已刺穿一個墜樓嬰兒……這就是倫敦東區,地獄般可怕東區。當晚,我就離開了這裡。’”他合上遊記,輕笑了笑,“他應該沒去過倫敦。”

白蘭芝愣了愣:“真嗎?可是他寫得好真實,細節栩栩如生。”

“他描述並不是自己親身經曆,而是荷加斯版畫《金酒小巷》畫麵。上個世紀畫了,那時金酒在英國很猖狂。”埃裡克雲淡風輕地答道,語氣毫無炫耀之意。

白蘭芝卻聽出了他潛台詞,忍俊不禁:“還是我丈夫懂得多。”

“你想了解英國,可以問我。”

白蘭芝搖搖頭:“我更想和你一起去英國。”

埃裡克沉默了一下,隨手將遊記丟在小桌上,在她麵前單膝跪地,握住她一隻手:“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你想去哪裡,我都會陪你。答應你婚禮,也會如期舉行。隻是……”他聲音忽然壓得極低極澀,“我在法國是一個不存在人,隻能用假身份和你結婚。”

“無論真假,是你就行了。你知道,我不會在意那些。”

他將側臉貼在她掌心裡,半闔著眼,許久,低聲說道:“……對不起。”

白蘭芝揉了揉他頭發,轉移了話題:“好久沒聽你彈琴了。給我彈首曲子吧,隨便什麼都行。”

“好。”

他站起身,走到鋼琴前坐下,抬起手腕試了試音。音色精準而純淨,單手彈奏也能聽出琴鍵內部厚重而豐富共鳴。

與時下推崇李斯特炫技彈法不同,埃裡克並沒有調動全身力量去觸碰琴鍵,彈得舉重若輕、不假思索,仿佛那些黑白琴鍵已融入了他血液,成為了他身體一部分。

他彈是《夜鶯》,他們相遇後第一首曲子。

臨近副歌時,忽然,他垂下頭,腳上一踩踏板,同時手腕抬起,重而有力地落下,不加停頓地切換到了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當前奏顫音還未徹底消散在空氣中時,當初他在奧黛爾沙龍上,用四個音符即興創作曲子又響了起來,高音音符鐘聲般嗡鳴,主旋律簡潔卻氣勢磅礴,這首曲子持續不到十秒,一首帶著強烈侵略色彩舞曲接上了它尾音。幾乎是一瞬間,白蘭芝就回憶起和他那支酒後探戈,也是他們第一次接吻。

隻見他雙手交替,手指速度快到不可思議,是假麵舞會上樂隊演奏交響曲,不知他是怎麼處理這段曲調,竟用鋼琴完美再現了交響樂隊輝煌與震撼;最後,一段熾熱卻悲傷音樂覆蓋了交響曲,是奧黛爾在假麵舞會上演唱那首《唐璜勝利》,想起埃裡克歌聲,白蘭芝不禁耳根微紅。

讓他隨便彈一首曲子,他卻將和她相遇後曲子都彈了一遍……這個人有時遲鈍得驚人,有時又浪漫得讓人想要流淚。

本以為這段音樂結束了,他彈奏也會結束,沒想到他竟還在敲擊琴鍵,是一首比奧黛爾《唐璜勝利》更熾熱、更悲傷、更絕望曲子,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地獄中熊熊燃燒烈焰,要將人世間生魂吞噬殆儘。

這應該是……他創作《唐璜勝利》。

白蘭芝眼神複雜地看著他背影。

風格這麼陰鬱黑暗,也不知他是以怎樣心情寫出來。

一曲完畢,白蘭芝走到他身後,從後麵環住他脖頸,貼在他耳邊:“我會一直陪著你。”

這句話她說了很多遍,但她始終覺得不夠……隻要能免去這個人骨子裡陰暗和孤獨,她願意說到生命終結時刻。

盛夏熱風穿過柱廊。

月光花是潔白風鈴無聲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