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2)

小會客廳裡亮著四根蠟燭, 費文海按照唐瑛教的法子用砂鍋熬的軟爛的羊肉湯,連著紅泥小火爐一起端了進來, 加了香菜跟蔥花, 聞到香味就讓人食欲大開,更何況旁邊還放著剛出爐的芝麻燒餅。

唐瑛伸長脖子, 眼珠子都快紮進砂鍋裡了,對著費文海大唱讚歌:“文叔,您這廚藝可比晏月樓的大廚強多了!”

費文海雖然不知道唐瑛最近在鼓搗什麼, 可是她每晚著乞丐裝跟傅琛回府已成慣例,此刻她的破氈帽跟破碗就放在一旁, 相處的久了就拿她當自家的子侄輩待, 不由數落她:“你說你好生生一個漂亮閨女, 弄成這幅模樣,你哥哥也不管管你?”

如果不是大人帶回來,她掀起頭發露出一雙晶亮的眸子,就她這副叫花子形象,真是走大街上他都認不出來。

“我大哥哪管得了我啊。”唐瑛訕訕笑著靠在椅子上, 感覺腳踝疼的厲害, 大約已經腫成了豬蹄膀,剛剛被傅大人拎過來,對著他那張大夏天可以消暑降溫的冰塊臉, 在秋末初冬時節,手腳都要僵的沒地兒放了。

費文海叨叨兩句,發現傅琛冷著一張臉, 退下之時還朝唐瑛使眼色:小丫頭老實點,彆惹大人生氣!

唐瑛很冤:我是可能闖禍了,可……也沒要求傅大人收拾爛攤子啊。

她還頗有擔當,就從來沒想過讓傅大人兜底——無親無故收留他們兄妹倆已經算是仁至義儘,就更不能給人家添麻煩。

小廝送了熱水進來,傅指揮使嫌棄的催促:“還不去洗?”

唐瑛中午在外麵墊了半塊餅子,此刻餓的前胸貼著後背,很想趕緊回廚房掄開膀子猛吃一頓:“不用了吧,我回去再洗。”

傅琛:“去洗。”

唐瑛一瘸一拐走過去,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往麵盆裡滴了幾滴,解開手上綁著的抹布似的細布,避開傷口把皮膚上的黑色都擦洗了一遍,露出本來的白色。

她洗的潦草,隨便呼嚕兩下就完了,手背傷口未愈,這幾日胡作非為又裂開了,萬幸天氣寒冷,未有化膿潰爛的跡象,但擰個麵巾子還是有困難的,提著濕噠噠的麵巾子正在猶豫,傅琛大踏步過去,奪過了麵巾子擰乾。

“多謝大人。”唐瑛有種詭異的感覺。

傅大人再走親民路線,也沒必要幫她做這種小事,本地風俗如此,極重尊卑,侍候彆人都是奴仆之流的活計,顯然傅大人並非例外。

傅琛要遞給她時,見她鬢角耳朵邊都還有黑色的印子,也不知道當時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或者什麼都沒想,竟然鬼使神差按著她的腦袋上手擦了,直到麵巾下麵露出一張錯愕的小臉蛋,他才意識到自己逾矩了。

“你……”傅大人應變能力不錯,麵上冷凝未變,竟然指責她:“連個臉都洗不乾淨,你還是女人嗎?”順手把麵巾子塞給她,轉身大步去找藥,借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唐瑛:“……”

唐瑛今晚接連兩次被人質疑性彆,本來還震驚於傅大人的舉動,被指責之後反而忽略了傅大人的反常,摸摸自己的臉頰,也開始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咳咳,讓大人見笑了。”唐瑛很有自省意識。

試想傅大人連嬌俏漂亮的九公主都不帶正眼瞧的,更何況還有姚娘那幫各有千秋的手下從他麵前走過,都跟紅顏枯骨一般無動於衷,以她這副模樣,就更難入傅大人的眼了。

說不得傅大人把她當不省心的手下而已,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唐瑛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想明白之後,她方才那點尷尬很快煙消雲散,還為傅大人找到了適當的理由:“大人待屬下親如手足……”話音未落,傅琛手裡提著藥箱已經回轉。

他冷著一張臉,好像討債的上門,眼前這人便是積欠了巨款的老賴,頗有幾分氣急敗壞的意味喝道:“坐下!”她若是再說下去,他可保不齊自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

傅琛心裡有一瞬間的煩躁,又強行壓製了下去,連他自己也搞不明白這煩躁從何而來。

唐瑛察顏觀色,不敢再胡說八道,老實坐了下來,內心想哭。

“……”親和的傅大人哪裡去了?

她連自己說錯了哪句話,惹到這個人都不明白。

傅琛拖過她的腕子,清洗她手背上的傷口,隻覺得傷口比之前還要嚴重,眉頭都擰了起來,不知不覺間便露出了訓斥手下人的嚴厲口吻:“手都爛成這樣,就不能安生幾日?”

所幸唐幸自小領受的關切有不少都包含在這種責問的口氣裡,軍營裡的糙漢子她見過太多,罵的最厲害的那個人說不準就是在心疼你。

她不由露出幾分懷念的神情:“以前營裡有位姓謝的軍醫,每次我受傷都能被他罵的狗血淋頭,剛進軍營的時候我覺得他不近人情,跟茅坑裡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極難相處。後來有一次馴馬骨折,他幫我接完骨之後,我聽到他跟彆人說話的口氣……”

她當時喝了藥,又疼了一日,看起來睡的昏昏沉沉,可其實意識尚存一絲清醒,聽到謝文忠責備唐堯:“你是怎麼帶孩子的?再寸一點這條腿都要保不住了。她一個女娃娃,若是瘸了腿,以後還怎麼嫁出去?你若是不心疼她,就把閨女給我來照顧,讓她在傷兵營裡打打下手,都強如跟著你整日磕磕碰碰,到處都是傷。”口氣是前所未有的憤怒,但卻是從來不曾展示人前的慈愛與心疼。

從那以後,唐瑛就明白了,有些關懷,都是掩蓋在責罵與數落之下,非得當事之人用心去感受,才能領會。

“大人今天跟謝叔叔說話的口吻一模一樣。”她強忍下心頭的淚意,笑著如是說。

她雖然未曾明說那個“彆人”是誰,從她的神情也能猜得出來,他心頭一軟,輕手輕腳幫她包紮好了手上的傷口,暗暗覺得好笑——真是白擺了一張冷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