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1 / 2)

六月中, 唐瑛的身子養的差不多的時候, 向新帝元鑒求了旨意, 親自前往竹林寺接了姚娘出來。

甘峻在竹林寺外留守十來日, 為姚娘風露立中霄,既沒換得守衛的同情, 也沒能令姚娘出寺相見,黯然之極。

當唐瑛帶著新帝的旨意接了姚娘出寺,守衛勘驗聖旨確定之後, 終於大開寺門,甘峻對“一朝天子一朝臣”終於有了深刻的認知。

屬於他的時代終於過去了, 而他忠心服侍了半輩子的帝王也已經離開這紛擾人世, 他向姚娘提議:“不如我們擇一山水秀麗之所隱居,過平淡安穩的日子, 如何?”

唐瑛笑嘻嘻反駁:“甘大人, 我姑姑如花似玉,待字閨中, 總不能隨隨便便就跟了彆人去隱居吧?最不濟也得三媒六聘, 八抬大轎才能出門子。”她擠眉弄眼:“當然,如果姑姑不想嫁人, 我也可以為姑姑養老。”

甘峻好像頭一次認識唐瑛:“用得著就叫師公,用不著就是甘大人。小丫頭,你這麼過河拆橋,你姑姑知道嗎?”

唐瑛驚恐回頭:“姑姑您可彆聽甘大人瞎說,沒有您的允許, 我哪敢瞎叫師公啊?師公是混叫的嗎?”被姚娘在腦袋上輕拍了一記,才消停了。

“你這奸滑的丫頭。”姚娘從來沒想過自己此生還能有離開竹林寺重見天日的機會,全都仰仗眼前的小丫頭,雖然嘴上罵著,心裡卻不無感激。

甘峻:“……”

甘大人好半天紅著一張老臉憋出一句話:“我回去就請官媒。”

師徒倆笑的打跌。

姚娘心情舒爽的離開了形同牢房的竹林寺,才踏進京城就與甘峻同時接到聖旨,陛下令他二人暫領禁騎司鳳部凰部及暗部,特許傅琛陪同唐瑛回鄉探親。

姚娘扯著小徒弟的耳朵:“你就是這麼孝敬姑姑的?”

她還當自己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呢。

甘峻隱居的提議她未嘗沒有心動,隻是總要回京休整一番,還想著再見兒子趙冀一麵,兒媳婦元姝再討厭,兒子總是她心頭的牽念,沒想到就被小丫頭給坑了。

小徒弟連連求饒:“姑姑,您在竹林寺清修這麼久,怎的火氣還是這麼旺?”湊近了討好:“我這不是……給甘大人準備時間嘛,您留在京中替徒兒一陣子,待徒兒回京甘大人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到時候徒兒帶著同門親自送嫁。”

聽起來倒是很不錯的樣子。

她鬆開了小徒弟的耳朵,在她額頭輕點:“小滑頭,待你們從白城回來,跟傅小子的婚事也該操辦起來了吧?”

唐瑛捧臉裝羞:“姑姑,傅大人不提婚事,難道您要徒兒我沒臉沒皮去向他提親?”心中卻暗自覺得二十歲談戀愛可以,但剛剛達到法定婚齡,總歸太早了點。

忽聽得身後有人驚喜萬分道:“我這就進宮求陛下賜婚!”

唐瑛:“……”傅大人您是背後靈嗎?

“這個……”她連忙阻止:“不急不急,總要見過我爹爹再議婚比較好吧?”

傅大人的笑容漸漸黯淡,整個人跟植物一樣肉眼可見的要枯萎了,眼神更是說不出的幽怨,語聲低落:“我知道的,你心裡本來也沒有我。”

離兩人出發的日子越近,近鄉情怯的反而成了他。

他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的忐忑來的毫無緣由,可是想起深埋在她心間的少年,他就患得患失。

假如俞安還活著,不過就是個愣頭青少年,他都不帶怕的。

可是俞安已經不在了,且以那樣慘烈的方式英魂永駐,長留在她的心間。

他總覺得越靠近白城,越容易讓她想起俞安的好,這就使得傅琛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一方麵想要陪她回鄉祭掃唐堯,另一方麵又自私的想要讓她永遠忘記那個少年,心裡眼裡都隻有他一個。

想法太過自私,他甚至都覺得見不得人,更沒辦法對唐瑛宣之於口,於是便讓傅大人近來的心情忽晴忽陰,令人琢磨不透,猶如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以傅大人之絕世姿容,露出傷心黯然之色,讓唐瑛都有些不忍心了,握住了他的大手語氣堅定道:“胡說,我若是心裡沒你,自然也不必帶你回鄉祭拜父母!再說……”她狡黠一笑:“我爹娘若是見到我拐了這麼俊美的郎君回鄉,不知道有多高興,肯定會覺得自己閨女特彆有本事!”

“真的?”傅大人半信半疑。

姚娘“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臭丫頭!”留一雙小兒女獨處。

唐瑛與傅琛離開京都的時候,正是酷暑之時,張青與熊豫同行,一路為二人打前站,安排出行瑣事。

禁騎司的一眾兄弟們都來送行,正說的熱鬨,姚娘與甘峻並騎而來,頓時仿佛在滾開水裡添了一瓢冷水,終止了一切喧鬨,鳳部的兒郎們都忽然之間變的一本正經知書達禮起來,還怪文雅的說:“大人一路順風,屬下們在京中靜候兩位大人歸來。”

姚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瞪了甘峻一眼“。

方才她過來的時候,還聽到這幫混小子們亂糟糟的混說,什麼“大人您可彆樂不思歸,在外麵逍遙太久,留屬下們在司裡受苦,過個三年五載帶著小郎君回來啊”之類的話。

傅大人從前積威甚重,沒想到死裡逃生一回,這幫混小子們仿佛是見識過了謫仙跌入泥地的光景,竟然不再以仰視的目光對他,也敢沒大沒小的亂開玩笑了。

怎麼她一過來,這幫混小子們集體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都啞了火。

甘峻摸摸鼻子:不關我事。

姚娘:才怪。

她從前沒正形,重新進入禁騎司,行動間有甘峻在側,表麵上看起來這位先帝身邊的暗衛主事之一是個木訥不善言辭的老男人,可是隻要瞧見姚娘與司署的兒郎們調笑,他惹不起姚娘便專揀對方下手,從劉重到雷驍連同好幾名性子比較活潑的小子都被甘大人拖著“切磋”過好幾回,鼻青臉腫的次數多了都回過味兒,見到姚娘便噤若寒蟬,恨不得繞道就走,實在繞不開便垂頭侍立,態度比對待自家親娘還要恭敬。

眾人私底下議論,甘大人果然是先帝身邊待過的人,學得一肚子壞水,蔫壞蔫壞的。

——誰還敢跟姚娘調笑,嫌命長麼?

次數多了,姚娘便察覺出來,大呼無趣,拿甘峻撒氣,掐的他胳膊上一水的指甲印,偏他樂嗬嗬的甘之如飴。

姚娘恨道:“木頭,都不疼的嗎?”

甘峻:“疼,不過我高興。”

比起從前不見天日的生活,現在的生活讓他每日做夢都要笑醒,有了盼頭就是不一樣。

劉重雷驍等人率先正經起來,臨彆之語道完,趕緊帶著手底下兄弟們跑了,隻有晚香還有暗部的兩名女子,倒是與姚娘親親熱熱。

唐瑛先打發了幾人離開,才提起一事:“紅玉暗中向大長公主及湘王通風報信,當日被我察覺,時間緊迫也未追究。她既然是姑姑帶出來的人,做了吃裡扒外的事情,待我走後就請姑姑自行處置。”

姚娘笑道:“好人你當,壞人我來做是吧?”

唐瑛偷笑:“反正有師公在前麵擋著,您二位又要執意歸隱,得罪人的事情不如就替徒兒做了,回頭待姑姑成親,我送一份大禮!”

“油嘴,難道我還貪圖你的大禮不成?”

說說笑笑便送了二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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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違三年,唐瑛終於再次踏上歸鄉之路。

遠遠看到白城的城牆,她心潮澎湃,便是連張青也熱淚盈眶,差點要流淚,喃喃自語:“少爺,我們回來了。”

在他心中,唐玨將親妹妹托付於他,便是身負千鈞重擔,一刻也不敢鬆懈,到底還是將人完完整整帶回了白城。

唐府舊仆已散,不過唐瑛做了禁騎司掌事,又得了郡主的封號之後,消息傳回白城之後,原來占著宅子的湘王手底的武將便將宅子騰了出來——當日也是湘王作主住進了唐府,加之戰火之後許多屋舍被毀的不成樣子,唐府卻保存的不差,便將之做了臨時居所。

那人還頗為知趣,留了兩名老仆看守宅子,順便打掃,以備唐瑛回來祭掃父母。

張青與熊豫進城之後,先去了唐家舊宅子,這次敲門之後,老仆聽說是唐家大小姐回鄉祭掃父母,忙殷勤迎了兩人入內,還去了外麵雇婆子來灑掃收拾,自不待言。

唐瑛原以為進城之後要住客棧,沒想到張青迎了他們二人便往老宅子帶,倒令她疑惑不已:“大哥,宅子既然被人占了,咱們便不必過去了吧。”

她很怕觸景生情。

哪料到張青卻道:“自從小姐在京都揚名,哪個膽大包天的還敢占著咱們家的宅子?這次回來可是半點磕巴都不打就迎了我們進去,已經灑掃收拾停當,小姐還是回家吧。”

他一句“回家”讓唐瑛幾乎滴下淚來,她強笑道:“怎麼回來之後大哥反倒跟我生分了?你還是彆叫我小姐了,聽著彆扭。”

“那就叫郡主。”張青還有幾分扭捏,踏進白城到處都是舊日的回憶,有時候在轉角處,他回頭的時候總覺得仿佛唐玨還活著一般,不定從哪個地方冒出來,聽到他居然跟大小姐以兄妹相稱,說不定會不高興呢。

他束手束腳,又成了唐玨身邊那個溫和寡言的長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