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2 / 2)

陽安長公主則是真心實意地微笑了,她意識到:高望的事情,劉宏是不在意的。

想來也不稀奇,閹人到底是閹人,收了養女還想嫁人已經是稀奇了,難不成還想要皇帝的支持?張讓趙忠這等頭號馬屁精也還有可能,其餘的人,不如收收心,安心當個奴才吧。

這事往小了說,是他不關心宦官子女的親事,說大了,那就是天子沒閒心事事關照閹黨。

劉華於是從善如流地換了話題,又聊到正在建設的西園,間或提及一兩句南宮之事。消磨了好一陣,劉宏終於耐不住了,一揮手:

“皇姊若是想去西園或者南宮,儘可自便,宮裡隨便找個黃門,讓他帶路就是。朕還有事,先走了。”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呢。

劉華當然不會去他那民脂民膏堆出來的西園。她牽著阿楚的手,帶她去了南宮。

長公主為了人婦,依舊是長公主。劉宏前腳下了逐客令,她後腳就笑容得體地退出去,又屏退了試圖跟上的小黃門,神色自若地帶著阿楚進了南宮正門。

北宮為皇帝居所,南宮則是後宮妃嬪的住處,劉華年幼時在此生活成長,對這裡不可謂不熟悉。她牽著女兒,步態優雅,走的卻是僻靜無人的小路——偌大的雒陽南宮,對她而言是閉著眼都能尋到路的舊居。

走了許久,劉華小心地為女兒撥開灌木叢與槐樹葉,邁開腳跨進去,在一片空寂中,終於看到那座隱匿在樹蔭下的高大建築。

竇太後就被囚在南宮雲台。

她被鎖在這裡太久了。久到連關住她的人,都已經忘記了這個女人的存在。

家族幾乎分崩離析,父兄早被梟首,母親亦被流放越南,劉宏顧念她的“扶立之恩”,將這女人囚於南宮,也算是優待了。

可是,她曾經又是什麼樣的呢?

竇妙也是名門官宦家的女兒,自小受儘寵愛,出身顯赫,與大多數貴女無二。這位容貌普通,身份高貴的女性,就像曆史上大多數貴族女性一樣,少女時被選入掖庭,封為貴人,又幸運地等到原皇後被廢,成為了新的“竇皇後”。

如果她足夠聰明,就可以像東漢的所有掌權太後一樣,開開心心地等著皇帝早死,用餘生所有時間成為一名沒有男人、但有實權的天下最高貴的女人。

可竇妙沒有。

封建社會貴族女人,她們的的時代局限性就在於,這些女子始終認為自己應當倚靠男人。丈夫的垂愛勝過一切——竇妙為自己平凡的相貌與不受寵的境況而無比焦慮,她咬牙切齒地看著皇帝出入她人殿門,想方設法地通過身份差異對這些女人們打擊報複。

再桓帝去世後,她斬殺了曾經最受寵的采女田聖,又意圖對另外幾位貴人下手,經過宦官苦勸才罷休。劉華的母親、貴人蔣氏也先顯些命喪於此。

當時的竇妙,風頭多盛哪。

這位竇太後,實在是幸運又不幸。

幸運的是,她在成為貴人後不久,便先後躋身為皇後、太後。以她身份之尊貴,大可以操縱年幼的傀儡皇帝,掌握天下大權;

不幸的是,這時代讓她隻看得見掌權的男人,她以女人的身份拿到了權柄,卻不知道如何使用。若非她的猶豫,宦官不會如此快速地查到竇武等人的計劃,誅滅宦官之計或許可成。

可是阿楚覺得,這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過錯呀。

阿楚不知道母親是怎樣的想法,但是當她看到眼前這個頭發散亂、衣著樸素、臉色蒼白的女人時,她隻覺得膽寒。

一個女人,她最顯貴是因為丈夫與兒子顯貴,她最落魄是因為父親與兄長落魄。

她很不合時宜地想起,自己兩年後應當會有一個名為“伏壽”的庶妹降生。

她會成為漢獻帝的皇後,因劉協傀儡的身份而受儘屈辱,傳信請伏完誅殺曹操,事泄後被鴆酒毒殺,伏氏宗族百人被殺。

……你看,這就是她們的命運。

如果她被動,就會成為兄父兒子的陪葬品:如果她主動,會孤立無援,最後成為“災禍的根源”。

前後左右都是死路。

阿楚微微抬首,竇妙那一張寡淡且憔悴的麵龐便映入眼簾。

那雙深棕色的垂眼下掛著淺淺的烏青,女人的眼中已沒了情緒,麵頰凹陷,純色泛白,配上她的一身素衣,看上去萎靡不振,令人歎惋。

劉華拍了拍阿楚的肩膀,示意她關注周圍的動靜,切不可讓宦官注意到她們。

阿楚後退一步,豎起耳朵聽她們對話。

因是前往宮中麵聖,衣著打扮不可不隆重,劉華著了赤色深衣,麵上也施了脂粉,眉間花鈿襯得她更加明麗。

她定定地凝視著曾經貴極一時、卻不想給自己母親留條活路的竇太後,神色淡得似乎事不關己。

“問太後安。”她依禮喚了一聲,但沒有行禮,自顧自地上前一步。

竇太後神色平靜,恍若未聞。

“今日來,隻想問一問太後,”劉華微微一頓,又靠近了竇妙,聲音輕得近乎囈語,“扶風竇氏,……”

阿楚沒有聽清她們的話。母親貼在太後耳邊說話,聲音太低,能聽到的僅竇妙一人。

她站在後頭,隻看到竇妙呼吸一窒,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