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五章(2 / 2)

然而撇開伏壽個人意願不談,若真的隻從“政治利益”上討論,劉辯的話也不無道理,伏家確實是有成為下一任外戚的潛質的。

且不談秦楚這個例外,就從另一條她不存在的時間線來看,漢獻帝便立了伏壽為後,可見琅琊伏氏……的確是政治聯姻的首選。

更何況眼下還有個擁兵城內的大將軍秦楚。

劉辯好聲好氣地坐在榻上,極耐心地重複了一句:“伏卿以為呢?”

陳留王被掠,袁術奔逃於南方,野心初露端倪,北部又有那裝傻死不回京的袁紹盤踞著,局麵實在難看。少帝本想漸漸掙脫秦楚的掌控,可也知道自己無力應對南北兩處的袁家人,思來想去,也隻有“聯姻”能解決了。

他不覺得秦楚會拒絕。

“陛下的意思,臣已經明白了。”秦楚神色不變,語氣平淡而恭敬,“事關重大,楚需得與家人討論才可決定,容臣不日再給陛下答複。”

少帝笑了:“好啊,你去吧,伏卿。”

……

“伏娘子怎麼說?”

“她說,‘任憑阿姊做主’。”

秦楚閉了閉眼,靠在了憑幾上。

在她的麵前的桌案上,還擺著來自伏府的家信。

郭嘉毫不客氣地提起伏完親筆的信帛,抖了一抖,目光飛速掃過上麵的字跡,看了片刻才放下,總結道:

“不其侯認為,當抓住時機——既然是天子自己的選擇,又於伏家有益,自然該為。”

孫策摸摸抹額:“長公主呢?”

“信中未提過陽安長公主的態度。”

一說到劉華,秦楚終於睜開了眼。她在劉華身邊的時間加起來未有十年,卻相當明白自己母親與尋常貴婦的差異。她說:

“母親是默許的意思。想來也是,阿壽究竟隻是庶出的女兒,與她無血緣關係,於嫡出而言身份低微,她是不會產生同理心的。”

孫策二人不太明白“同理心”的含義,但多少猜出她想表達的意思,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心情不佳,於是一皺眉,乾脆利落地問道:

“阿楚呢?你是怎麼想的?”

郭嘉一聽孫策那沒大沒小的稱呼,眉頭立刻一挑,不鹹不淡地斜了眼他,哼笑一聲,又搖搖鵝毛扇,將目光投向了一側彙報的秦妙:

“主公既然問了伏八娘子的態度,自然是有其他想法的了。”

“是,奉孝說得不錯。”秦楚直截道,“我在想自己。”

郭嘉聞弦音而知雅意:“傅公明?”

話說到這裡,就是孫策也明白了。當年他得知“阿楚被迫離開是因為傅公明想和她結婚”這事時,幾個日夜都沒睡好覺,每天晚上顛三倒四地做夢,生怕阿楚英年早婚,成了籠子裡的鳥。

他沒有瞻前顧後權衡利弊的習慣,因而回答得毫不遲疑:“阿楚不願意九歲的姊妹出嫁,也是人之常情。既然不願意,認真回絕天子就好了吧?”

郭嘉羽扇一掩,差點笑出來。武將的世界非黑即白,簡單得有些令人羨慕了。

“眼下的形勢,千算萬算也是嫁出伏八娘最合適啊,”他搖搖頭,“這和傅公明可不一樣。”

秦楚歎了一聲:“傅公明欲與我家結親,看上的是母親出入南宮的權力,因而兩家隻要搭上了關係,是否結婚都是次要的;然而天子——”

郭嘉:“天子看中的是琅琊伏氏、還有主公的勢力。可主公本就是他的臣子,非要再密切些,唯有與結下姻緣,將伏氏抬上……‘外戚’之位。”

“外戚”的話音一落,書房裡又沒人說話了。

當年的竇武、此前的何進,穩坐外戚位後都獲得了世家擁護,風光無限。秦異人雖“離經叛道”過了頭,然而究竟是伏家的女兒,琅琊伏氏身為功臣世家,族中幾代與皇家有姻,站上外戚之位也是合理的。

良久,孫策才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又抬頭,目光還是坦誠的。他又問了一遍:“主公有什麼其他想法嗎?”

秦楚低下頭頓了頓,目光最終落在了伏完那封字跡潦草的信帛上。她對著幼年玩伴苦笑了一下。

是了。利益當前,父母乃至伏壽本人都無異議,她甚至不需要召集手下開什麼議事會,因為就算是呂布孫策這樣不通文墨的武將,都能一眼看出最佳選擇是哪項。

走向上位的道路必然是艱辛的。她蹚過黃巾與西羌的屍水,在腥風血雨裡走了一路,手中白劍不知抹過多少人的頸項,終究沒能做到刀槍不入。

在某些極為短暫的瞬間,屍山血海裡辟出新路的秦異人仍然會感到五指的麻木,下手前有片刻的猶豫——或許是因為心臟偶爾的刺痛。

欲於此途前行,她生來是該背負一些東西的。

“沒有,是我軟弱了。”

她輕輕搖頭,最終還是回答了手下:

“天子欲立阿壽為後,這是好事……就這樣辦吧。”

唯一一件幸運的事是,沒有人、連劉辯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性命早在那日鴆酒後,就已握在了秦楚手中。

就像被雙手護住的微弱燭火,一鬆手,便能四散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