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六章(2 / 2)

好在南北兩方的腥風血雨暫時沒有波及到西北,秦楚的大將軍府因而也安定了一陣,轉眼便到了歲末年關。

一月中旬,正是中原下雪的時節。

瑞雪兆豐年,光熹二年第一場雪來得聲勢浩大,一夜之間,白色便覆蓋了整座雒陽城。

“說是安定……天子今日又找我哭喪了,說南方袁術虎視眈眈,董卓立‘漢獻帝’一事曆曆在目,他晝夜輾轉難眠,唯恐徐/州生變。”

“嗯。主公是怎麼答的呢?”

“我說,你要我下去打也行,先把姓楊的說服了。”

荀彧笑了:“陛下想必無法給您答複了。”

“是啊,”秦楚坐在八角小廳下,晃了晃黑漆小盞,衝他彎了彎眼,“楊彪是袁術女婿,哪能真的承認‘袁公路有不軌心’啊——對了,奉孝怎麼還沒回來?”

話音剛落,便聽見庭院石板路上傳來陣極輕的“沙沙”聲,剛掃淨的青石上很快鋪了層薄雪,又被人留下一串腳印。

“主公說我什麼呢?”軍師祭酒難得放下了念念不忘的鵝毛扇,撐了把素色油紙傘。

他一彎腰便鑽入亭中,將懷中抱著的的褐色陶壇朝食案上一擺:“蜂蜜。”

“在想你怎麼還不來——多謝奉孝了。”秦楚對著他點點頭,偏頭看了眼庭院。

孫策呂布一人握劍一人持戟,還在熱火朝天地對打著,龐德做裁判;曹操環胸立於廊下,偏頭與周瑜聊著什麼。

“他們倒是愜意。”

郭嘉摸摸陶壇,找到啟封的木線,三下五除二地解開了密封口,很不客氣地朝著自己的茶碗裡舀了一勺,看著透明微金的蜂蜜化開在茶粥之中,才笑了一聲:“入了春,武將們恐怕就沒有閒心了。”

秦楚點點頭:“天子啊……就算袁術尚未準備徹底,將爪牙全部露出,陛下也要忍不住了啊。”

荀彧沒說話。他大概是將軍府上下唯一對劉姓皇室能有好臉色的人了,哪怕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他還是在天子相關的諸項討論中保持了沉默。

秦楚拿她一貫漠視“君臣父子”的語氣輕快道:

“雖有弘農楊氏等世家替袁術找補,可他帶走陳留王、於徐/州招兵買馬的事實可都在那裡。

天子此前未曾發難,一來顧及朝中世家,二來忌憚袁紹兵馬,三來……他心裡也未嘗不希望劉協遠離雒陽呢。”

孝靈皇帝輕長子而重次子,若非十二年前伏氏初步清理了宦官,年初皇帝駕崩時,常侍們會借機扶立劉協也說不定。

這當然隻是極小的一部分。對於劉辯來說,最能給他留下陰影的,恐怕還是董卓。

人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再回來時總是不一樣的,以劉辯如今狐疑猶豫的表現,他會忌憚劉協也是理所應當的。

“至於現在麼,”她端起陶盞,悠然呷了口茶,“他更怕袁氏。”

袁氏,自然是包括袁術與袁紹的。

“開春南下,於主公而言也是必要的。”荀彧終於開了口,用的照舊是他文雅的士族腔調,說出的話卻並不太溫和,“袁術剛愎,不足為懼。隻是此人占據徐州,或許會為袁本初提供條件。”

秦楚:“怎麼說?”

郭嘉沉吟片刻,對著荀彧點了點頭:

“袁術意欲拱立陳留王的心思太過明顯,論誰都看得出來。

可是天子暗弱,袁本初據兵於冀州,屢次推辭不回雒陽,勢力日強。人們看見袁公路,隻會覺得天下已亂;可看到袁本初,就會產生在亂世割據分裂的心思。”

袁術募兵結盟的舉止更像是個引子,提醒著世人某種“大逆不道”的可能,而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時,看向袁紹的目光,便有了變化。

當你默認這時代仍是天家至上時,看割據一方的諸侯,便是看“不臣之輩”。

可是,當你意識到這是已起的亂世時,他便可以是“絕佳的同盟”或是“非凡的君主”。

而秦楚——儘管並沒有刻意朝著那條路前行,卻還是極自然地走上了“奉天子以令不臣”的道路。

她飛快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中一跳,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了荀彧。

那雙微垂的桃花眼依然沉靜,他斂著眉坐於亭中,如一尊雪砌的塑像。

“主公儘可出手。”背後是雒陽紛飛的雪絮,荀彧逆著晨光,白玉般乾淨的麵龐上浮現出一絲極淺的悵然,轉瞬即逝,“袁公路……袁家二人,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