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2 / 2)

隻可惜戰場瞬息萬變,刀劍無情,實在容不下這一陣泣血的咳嗽。

就在他扶著牆勉力順氣的時候,一隻玄鐵長箭“錚”的一聲插入他虎口前,恰好就在食指與拇指正中間。

“……”

他那雙烏黑的瞳孔驟然擴大,眼睜睜地看著它射向自己,明知該躲,卻被排山倒海的情緒壓住了四肢,半天移動不了。

直到那箭終於插入石磚縫隙,矢尾震了兩震,他的定身咒才像終於破除了,一瞬間幾乎忘記了天地為何物,五指抽搐似的發起抖來。

那支精鐵鑄就的長箭顯然不是尋常將士的物品,在粘稠悶熱的仲夏裡,居然還隱隱約約散發著冷寒的殺機。

夏季的蟬鳴在一瞬間響亮起來此起彼伏地傳入了他耳中,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幾乎要因為恐懼而失聰,胸腔裡頭一次因“敵軍可怖”而產生了一點退意。

他思緒紛雜,不知怎地,腦中忽然跳出一個無根無由的問題:“正常人能夠隔這麼遠,射出這樣的箭嗎?”

這問題就像一聲鐘響,勉強壓製住了其餘的雜念,好一會兒,辛敞才記起自己姓甚名誰,僵著身子地轉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劍堪堪卡在他皮肉外一毫之處,精準得如同刻意的恐嚇。

辛敞一抿嘴,心還在狂跳,下意識地順著那箭的來路往城樓下望去,未來得及眨眼,便猝不及防撞上一雙蒙著洶湧殺意的綠色杏眼。

……倘若生在尋常女子臉上,那應該是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可惜她不是。

以城樓到城下的距離,他應該是看不太清楚的,然而或許是四天前的記憶太過鮮明,秦楚那雙爍亮寒冷的碧眼幾乎瞬間便從腦中閃現出來,未經允許便補齊了他視野裡模糊的那部分。

辛敞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被極力忽視的恐懼又從五指間的縫隙裡流竄出來,幾乎要凍住他的思路。

“泰雍!”

正這時,身後又傳來一聲熟悉急促的呼喚。辛敞神色一滯,立馬抽回扶著磚牆的手,飛快地整理好心緒,轉身一揖,禮貌道:

“縣令。”

劉凡衝著他笑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看見秦楚的軍隊已拍馬向著城門衝了過來,表情頓時又難看了幾分,連客套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

他那雙扶著城牆邊緣的手比辛敞抖得還要厲害,表情以難以估量的速度從“強顏歡笑”轉變為“要笑不笑”,最後轉為“啼笑皆非”,表情可悲得連一向看不起他的辛敞都不忍心看了。辛敞暗自深吸口氣,趕在劉凡前麵飛快開了口:

“大人,我先去城樓下看看將士們。”

劉凡的表情總算好看了些,他顫巍巍地拍了辛敞的背,那張與“行將就木”就差一道城牆的慘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有勞泰雍了。”

辛敞頭也不回地轉身下樓,隻留下牆麵上那支嵌入磚塊深處的玄鐵黑箭與縣令劉凡麵麵相覷。

“先生!”

方才被他派下去守衛似乎是剛剛回來,大概是誤會了什麼,對著他一抱拳,又朝著主城門一旁的角落指過去:

“縣尉才去了東偏門調配士兵,時間緊迫,您要找的話要儘快了。”

與此同時,城門外發出“籲”的勒馬聲,應當是敵方騎兵接近了。廝殺的聲音隔著一道厚厚的鐵門傳進他的耳中,與夏季的蟬鳴交織成一道慘烈的奏曲,昨晚被黑夜籠罩的鮮血再一次緩緩流淌。

辛敞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一咬牙,提起長袍,飛快地奔向了那將士所指的偏門。

然後,他看到了——

一身黑甲的敵軍將士,正居高臨下地站在城門陰影處。

而她麵前,是卑躬屈膝,麵色驚惶的縣尉周卓。

就在周卓彎下腰,從寬袍袖口中摸索出一張輕飄飄的信帛時,辛敞聽到不遠處又傳來一聲刺耳的嚎叫——那或許是□□凡胎遭受致命傷害後難以抑製的聲音,不知來自秦楚軍陣還是長葛縣兵。

周卓大約也聽到了這一聲吼叫,手中動作一頓,緊接著便流利地將那信帛遞給了黑甲士兵,像是又說了什麼,緊接著便衝她極端正、極恭敬地深深低頭,俯首一拜。

就在這一個瞬間,那些被辛敞奮力壓製住的恐懼憤怒、自暴自棄,儘數入潮水般湧上顱頂,幾乎要將他淹沒在仲夏的晌午。

縣尉周卓通敵。

對於長葛來說,這一定是最糟糕的答案了。

他不知自己是否還在呼吸,隻感覺自己渾身發麻,耳邊的聲音再一次短暫地消失。他那雙冰冷如二月寒屍的手,最終顫抖著伸向了懷中,僵硬地摸出辛憲英給他的那隻錦囊,從中取出一張折疊齊整的布帛,緩緩展開。

——投靠伏氏。

她清秀的字跡橫陳在布帛上。:,,.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