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番外二(2 / 2)

她自己就是“從宗室外挑選”的結果,對此倒是一點也不避諱,又道“阿禮以為陛下此舉不妥,但聽完陛下解釋之後,又覺得意義深刻……明日我會再去詢問憲英和昭姬老師。”

“兼聽則明,阿禮的想法很好。”荀彧簡單肯定了她的意圖,又微微側頭,與秦楚交換了一個眼神,再度道,“既然陛下方才對此有了解釋,你又想明日再詢問她人,難道還有什麼不理解的嗎?”

到這裡為止,她與荀彧的表現都堪稱完美,就算有史官站在這裡,想把這段對話記入國史,恐怕也不需要過多的潤色。

可惜秦禮到底是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對“審時度勢”這等世家天賦理解有限,還沒意識到就算是“提問環節”也未必能暢所欲言,沉默片刻,擠出來一個

“有。”

荀彧很配合地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秦禮抬頭看了眼荀彧,見他神色仍然平靜而溫和,便低下頭,飛快地問“陛下為什麼不立皇後?”

孩童的好奇心的確是沒有止儘的,哪怕非常秦禮非常清楚立後與否根本不會影響她什麼,她還是很不客氣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秦楚“……”

荀彧“……”

秦禮真是不愧對她“唯一繼承人”的身份,提出來的問題實在刁鑽,堪比兩千年後普通□□家長麵臨的“我從哪兒來”的世紀難題。

秦楚戰術性地端起茶碗,默默喝了一口,心想,問得真好。

……問得真是太好了,總不能回答說陛下“放浪不羈愛自由”,心碎成很多片,每一部分都愛上了不同的皇後吧?這年頭皇帝有個三宮六院再正常不過,皇後的思想再先進也抵不過時代趨勢,隻能對著熙來攘往的掖庭乾瞪眼。更何況,“皇後”之位的政治色彩太過濃重,什麼帝後之愛與不愛,那也是朝局平定後,之後的帝王該想的事情了。

她很慚愧地自省了半秒鐘,又在腦中把宗正呈上來的“適婚人選名錄”飛快過了一遍,頓時被那些歪瓜裂棗的世家子煩得頭疼,於是毫不猶豫地把“立後”這念頭塞回了垃圾箱裡。

不過她心裡想得雖然不怎麼正經,表麵功夫卻還是很有一套。隻見這位後來“名垂千古”的燕景帝輕咳一聲,細眉微微揚起,露出一點強擠出的責備來

“阿禮既然對此好奇,為何不親自問朕?”

隨後,沒等秦禮在“老實認錯”與“謹慎反駁”間跳做出選擇,她便又叩了叩桌麵,先發製人地甩出一句

“朕隻教你一遍。”

秦禮果然還年輕,半點沒察覺到陛下語氣裡那點中氣不足,微微瞪大了眼,隨即腰杆一直,自覺占了大便宜,又正襟危坐起來。

“昭姬在課上應也與你講過,當年那些開國功臣裡,寒門占七成。餘下那三成裡,真正的大世家也有限,更多的是曹家那樣後起的中小家族。”

“我明白。”

“嗯,那你應該也記得,為君之道,最重要的是‘製衡’。”

“阿禮明白。”

“所以,朕雖有意提拔寒族,也不能一味打壓世家。前幾年戰火紛亂,真正不能留的的世家都被剪除得差不多了,餘下那些眼皮子淺、成不了氣候,讓他們三分倒也無妨。”

秦禮悟性頗高,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抬起臉盯著秦楚“所以,陛下要立世家子為後?”

秦楚笑了一聲“倒也並無不可。但是阿禮,你要知道,雒陽以前的世家,大都長居於此,彼此間非常熟悉,又有姻親關係,早就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可是如今這些呢,因為前朝黨錮,從各處遷來的都有,他們雖一致被稱作‘世家’,其實心未必是齊的。”

她第一句“並無不可”剛落下,周遭空氣陡然一靜。秦禮莫名感覺呼吸不順,又說不出哪裡奇怪,隻好偷偷瞥了眼窗戶,擔心是窗外寒風漏了進來。不過秦楚思路語速都不慢,“但是”二字一出,室內便又回歸了方才的溫暖平靜,仿佛她剛才那點不適都是錯覺。

秦楚一無所覺,仍道“於理,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讓他們彼此猜忌。皇後之位一日未定,便總有人覺得自己能夠上位,這些人太多了,後位卻隻有一個,難道他們心裡真的像表麵上那樣慷慨嗎?一旦朕表現出偏好某家的傾向,其餘世家必然警惕——這未必是長久之計,可也足夠雒陽世家年的內部製衡了。阿禮,懂了沒有?”

秦禮連連點頭“我明白了,陛下。您是想拿後位做餌,釣著世家,坐山觀虎鬥。”

這孩子也真是實誠,分明不知道荀彧和秦楚的關係,這時還有膽子在“大世家”荀彧麵前直說“釣著世家,坐山觀虎鬥”,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秦楚見她滿臉的“恍然大悟”,心裡吊著的那口氣總算慢吞吞落了下來,然而還沒等她完全放下心來,秦禮又求知若渴地抬起頭,真誠地發問“那陛下,‘於情’呢?”

她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她是在針對“於理”二字,頓時覺得自己這順口添上的語氣助詞無比燙嘴。有了“於理”,當然要有“於情”,秦禮的邏輯倒是無可挑剔。

然而“於情”的事情,又是能輕易說出口的嗎?

秦楚歎了口氣。

所幸在之前給秦禮講課的時間也足夠長了,在她給出具體答案之前,南宮內官到達丞相府的消息已經傳了進來。

秦禮如今算是半個皇嗣,因此外出的時間也有嚴格限製,算來她出宮也將近兩個時辰了,現在回去也差不多。

“阿禮先和內官回去吧。”秦楚看了眼窗外。冬季日落得早,此時不過晡時,橙紅的霞光便暈染了大半的天,映得庭院裡的白雪都泛著暖色。她猶豫片刻,還是輕輕拍了拍秦禮的頭,對她笑了一下,“我與丞相再談些事情,晚點回宮。”

秦禮聽到她改了自稱,眼睛眨了眨,露出一個罕見的笑容,細聲回道“好,我等陛下。”

她對秦楚荀彧各自一揖,從衣杆上取下鬥篷,熟練地係上係帶,轉身拉門,準備離開。

“阿禮。”荀彧忽然叫住她。秦禮轉過頭,卻見他抬起眼,嘴角浮出一抹溫和沉靜的淺笑,“庭外下雪,走時帶上廊邊的傘吧。”

秦禮點點頭“謝過丞相。”

她輕輕帶上書房絹門,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眼廊下的素傘,又望了眼撐傘等候在庭中的內官,還是彎下腰,拾起那把月牙色的油紙傘,撐開走進了小雪天。

“於情啊……大概是因為,我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人吧。”

秦楚透過窗,望著她遠去的身影,悠然端起茶碗,緩緩啜了一口。

荀彧眨了眨眼,眼角眉梢顯出點不易察覺的笑意,右手微微一動,輕輕勾住了她的手指。

書房內,火盆仍然安靜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