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似模似樣地看了兩眼,轉頭直接遞向秦王:“秦王殿下——”
秦王就站在她身後不遠的位置,居高臨下,狹長的狐狸眼尾垂下,看不清神色。
喬安又往他那遞了遞,認真說:“得快點湊齊,瘟疫傳播性很快,這裡有了彆處肯定也有了,在這裡做出治療藥還得實驗才能廣泛用呢。”
秦王抬了抬眼,直勾勾盯著她,眸色晦暗難明,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喬安怕他不信自己,有點急,正要再說什麼,秦王突然伸出手,緊抿著唇扯過她手上的紙,轉身就走。
喬安空著手,愣愣看著他大步流星的背影,撓了撓頭。
算了,反派的心思你彆猜,猜也猜不明白。
秦王坐鎮的效果是很明顯,本來已經因為瘟疫快被放棄的秦城一下子成了西南的另一個中心,大量的藥材、衣糧和大夫們往這邊集聚。
喬安第二天就開始陸續拿到藥材,她一一比對後,選出最合適的,然後開始測試計量。
秦王原本欲與朝廷開戰,在秦城附近調撥了大量兵馬,隻等著某一個契機就大舉進攻益州;結果廣江堰這一決堤,洪水險些沒把兵營給衝了,除了離散的軍隊編製,還有許多士兵染上瘟疫,西南戰力大損,秦王為此每天都陰著個臉,天天連軸轉召見各方的將軍和官員,走路都是帶著要殺人的陰鬱氣場。
不過喬安他們倒是因此受益了,這些精兵雖然也患了病,但是身體素質顯然比普通人強,喬安他們正好用他們試藥,通過他們的治愈反應調整劑量,免得藥效過量普通人受不住。
當第一個士兵病情又好轉跡象的時候,整個秦城一片歡呼,吳先生直接對著喬安俯身叩拜,神色激動:“姑娘真乃大才也,神醫也。”
喬安很是羞恥:“沒有沒有,都是大家一起的功勞。”
吳先生愈發恭敬:“喬姑娘為了試藥,與病患朝夕相處,通宵達旦夙興夜寐,大仁大義,實乃我輩楷模,當受老夫一拜。”
喬安連忙扶住他:“真不用不用,大家也都很努力...”
其他人也感慨:“正是,若不是喬姑娘,誰知這般偏怪的藥方何時才能研究出來?”
“有喬姑娘,真乃我萬民之福。”
“多虧了喬姑娘,我孫兒才能逃過一劫,也請受老朽一拜...”
秦王掀開帳簾,正看見這一幕。
喬安特彆羞澀地左右推拒,還蹭著熏灰的小臉泛著紅暈,眼睛更顯得水靈靈的明亮。
秦王頓在那裡。
眾人看見秦王,表情瞬間都僵住,默默低下頭去不敢言語,場麵頓時冷清下來。
喬安看見秦王,卻眼前一亮:“秦王殿下,我正要去找您呢。”
秦王眉心微微跳了一下,麵無表情走進來,周圍的大夫們見狀紛紛告退,最後就剩下喬安和秦王。
秦王緩步走向喬安,喬安看見他眼下兩團青黑,他眼中儘是猩紅的血絲,也不知道多久沒休息過了。
喬安看著他這張臉,就忍不住想起皇帝,益州受災更重,皇帝還要擔心她,隻會比他更辛苦。
喬安搖了搖頭,指著那個還在昏迷但是麵色好轉了許多的士兵:“我們已經研製出治療藥了,有明顯改善,隻要再加幾味藥,就可以徹底治愈。”
秦王停在她不遠處,負手而立。
他在來之前許先生已經告訴過他了,誰也沒想到這看起來不太靠譜的藥方真的能成,整個秦城都陷入狂喜,城中百姓跪地歡呼,聽說是個年輕姑娘研究出的藥方,都奉她為九天神女,要為她塑金身立生祠。
神女?嗬。
秦王淡淡側眼,看著喬安隨意用袖子蹭了下臉,臉上的灰漬沒有擦掉,反而被蹭成了長長一道,像一隻臟兮兮的花貓。
哪有這樣的神女,根本不像個女人。
秦王偏過臉去,抬了抬下巴,冷冷說:“你想要什麼做報酬,金銀珍寶,本王都可以給你。”
喬安非常不理解他腦回路怎麼長的:“我是皇後啊弟弟,皇後啊,你覺得我還缺金銀珠寶?”
秦王一滯,隨即不知道被戳到哪根筋不對,勃然大怒,陰森冷笑:“是啊,他富有四海,能給你更好的,你當然瞧不上本王這些東西,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喬安覺得秦王就是個炮仗,心眼賊小,一點就著的那種。
秦王還在冷叱:“如果你是想走,本王勸你死了這條心,本王說過你就算死——”
“死死死,就知道死,永遠不能從你嘴裡聽到一句好聽的。”
喬安不耐地從兜裡摸出來一個封好的密信,遞給他:“這是瘟疫的藥方,我要你把它送到對岸益州府去,交到陛下手上。”
秦王聲音一頓,看著那藥方,幾乎想笑。
“益州瘟疫,朝廷大亂,與本王有利無害,本王樂得隔岸觀火,怎麼會把從本王這裡千辛萬苦研究出的藥方送過去?”
秦王幾乎是嘲笑地對她說:“是什麼讓你誤解,覺得本王是這麼一個心慈手軟的好人?你自己蠢,難道覺得本王也和你一樣蠢?”
喬安心想她就知道,反派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幸好她還留著一手。
“我不是說了,這藥方還欠幾味藥,那我實話告訴你,你要是不把藥方送過去,我就不會把這幾味藥說出來。”
喬安特意補充說:“這幾味藥隻有我知道,彆人配不出來的。”
秦王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森冷盯著她:“你是在威脅本王?”
“是你先不乾人事兒的。”
喬安才不怵他,理直氣壯:“你們這些壞人都莫得良心滴,像我這種好心人就得學會保護自己,要不然被你們坑了你們還嘲笑我傻,我呸,湊不要臉!”
秦王:“...”
秦王怒極反笑:“你——”
“你什麼你,彆給我來這套。”
喬安叉腰:“我早看明白了,跟你們不能講真善美,就得看誰狗得過誰;那好啊,你不送,那大家就一起同歸於儘吧,反正我算過了,朝廷的人數是你們西南封地人數的六倍以上,你們死絕了我們那兒還有人呢,到時候照樣一統天下,再來個減稅送糧鼓勵生育,十年二十年的人數又能漲上來了,那時候誰還記得你秦王算個什麼鳥!”
秦王:“...”
秦王從沒聽說過這種清奇又彆有一番歪理的論調,一時間愣是給噎住了。
等反應過來,他恨不得把喬安生撕了:“你敢!”
“我怎麼不敢,我敢給人治病,我也敢要人的命。”
喬安一把把信封塞他手裡,直接把他推出去,秦王猝不及防,竟然被她生生推出門外,他在門檻絆了一下,聽到後麵她大聲說:“一個鼻子兩個眼大家都是天生父母養的,你都想殺我,我還冒著生命危險給你的百姓治病呢,你好歹是個親王,一邦之主,一點心胸都沒有你還想坐個屁的江山,就你這樣的還想跟我們陛下爭天下?夢裡啥啥都有,你可快滾犢子去吧!”
“你——”秦王怒目轉身,房門“啪”地一聲闔上。
秦王:“...”
秦王站在門口,氣得渾身打顫,那封信紙被他握在手裡擰緊,他暴怒地正要一把撕開,眼前卻突然閃過那天喬安蹲在病患麵前,認認真真觀察著那人臉上醜陋斑疹的畫麵。
沒有人想到她那時會站出來,沒有人敢像她那樣,明知道有多危險,還是毅然把手伸了過去。
她就是一個蠢貨,明明與她毫無關係,明明她可以置之不理,她還是強自鎮定地在所有人質疑不屑的眼神中,堅持著一個字一個字說著那些聽起來就很可笑的配藥。
秦王的胸口劇烈起伏,暴戾的怒氣混雜著某種說不出的情緒,讓他死死捏著那封信,那封輕薄脆弱的、他輕鬆就可以碾碎成塵埃的信。
他的手越發用力,骨節發出哢嚓哢嚓地輕響。
隻要他稍微用些力,他稍微用力...
“...殿下?”
許先生有些遲疑地看著秦王僵硬的背影,半響,他看見秦王陰沉著臉轉過來,一把撕開信封,露出裡麵兩封白紙。
秦王打開其中一張,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筆秀氣的:陛下我被秦王抓了我在秦城...
秦王冷笑一聲,二話不說把信紙碾碎。
細微的碎屑從他指縫間滑落,他麵無表情地打開第二張白紙,上麵沒有寫字,而是一串串莫名的數字,最上麵用某種奇怪的文字寫了幾個字,秦王隱約認得一個“書”字
顯然這是她和皇帝的特殊暗號,就是故意防著他。
秦王緊緊攥起紙,在許先生以為他會把紙直接撕爛的時候,他卻直接把紙甩給自己。
“送去益州府。”
秦王冷冷說:“直接快馬扔到門口,愛誰撿走撿走,便是丟了也與本王無關。”
許先生愕然地接住紙,反應過來,秦王已經大步要離開。
許先生來不及多想,連忙說:“殿下,突厥使者已經在府邸等您,他們誠意頗足,您可要見上一麵?”
秦王背影頓了一頓,漠然說:“本王知道了。”
......
“這是哪兒來的?”
範斌看著這張皺巴巴的信紙,皺起眉:“皇後娘娘找到了嗎?你不抓緊找娘娘,拿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是生怕腦袋太沉了不想要了?”
“是府門口剛有人快馬經過扔下的,我正巧看見,就趕緊拿了回來。”
禁軍統領看範斌麵露不悅,連忙說:“並非我大意,我是真的覺得有異,這紙上寫得頗為怪異,我覺得不對,趕快拿來給你看看。”
範斌詫異地折開紙,當看清上麵一行字的時候,臉色瞬間一變。
禁軍統領:“你看我就說哪裡不對...噯噯,你到哪兒去?!”
範斌沒工夫再搭理他,匆匆就往書房走。
廣江堰決堤,益州瘟疫甚至還牽涉到其他幾州,各地亂得一塌糊塗,陛下親自下旨從江南晝夜不停運來衣糧藥草,如今局勢才勉強穩住。
但是瘟疫仍然是朝廷的心頭大患。
民間的名醫們通宵達旦研究藥方,劉禦醫帶著一眾宮中禦醫都來了,仍然沒能研製出解藥。
各地朝政繁雜,陛下已經幾天沒合過眼,更何況皇後娘娘還...
範斌緊緊捧著手中的信紙,心中激動又忐忑,他快步走進書房,看見滿室宮人低頭噤若寒蟬,皇帝正撐額斜靠在軟榻上,闔眼小憩。
皇帝眉目低垂,神色漠然,冠冕垂下的簾珠打下一片晦澀的陰影,明媚的陽光順著窗邊打進去,卻似乎被他周身晦暗的冰冷吞噬,空氣中儘是讓人喘不過來氣的壓抑。
皇後落水失蹤,陛下沒有瘋,沒有惱,他隻是下令把負責廣江堰修繕的一眾官員全部抄家腰斬,就繼續處置朝政、安撫百姓,似與往常一般無二。
但是他們這些禦前的人都看得清楚,皇後的離開,就像是抽掉了陛下身上所有的人氣兒。
他不再笑,不再生氣,像被抹去了所有情緒,重新變回了之前那個冰冷晦暗無情無欲的帝王,看人不像是看人,而是在看東西,不值一提,又無關痛癢。
範斌知道,現在撐著陛下的就是一口氣,要麼有一日皇後平安歸來,陛下這口氣就又能被順回去;要麼有一日得到皇後的死訊...
範斌打了個寒顫。
他甚至不敢想,那時候陛下會做出什麼來。
皇帝緩緩睜開眼:“範斌?”
範斌跪在地上,低聲說:“陛下。”
“你回來了。”
皇帝抵著額頭,狹長的眸子垂著,忽然輕笑:“朕剛才小憩,夢見皇後了。”
範斌瞬間滿頭冷汗。
“朕夢見她在朕懷裡哭,說她好害怕,哭得好厲害。”
皇帝眼神微微恍惚,像是魔怔了一般,呢喃著自言自語:“那水那麼臟,那麼冷,湧得那麼衝,她怎麼受得住?朕從沒讓她受過這種委屈,她會不會被嚇哭了,讓朕怎麼舍得...”
“陛下!”
範斌不敢再聽下去,連忙膝行捧上信紙,大聲說:“剛才有人在府邸門前扔下這張信紙,郭統領覺得有異就送了過來,臣鬥膽一看,覺得頗似娘娘的手筆——”
空氣驟然一寂。
範斌低著頭,隻雙手高高捧起信紙,直到餘光中出現一雙玄色龍靴,手上一空,他終於鬆一口氣,才意識到後背早已汗濕。
皇帝捏著那張紙,像是捏著什麼易碎的珍寶。
他緩緩打開,當看見最上麵那幾個圓潤潤胖乎乎的“麼麼噠”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連呼吸都窒住。
範斌死死盯著地毯上的花紋,好半響,才聽見皇帝低低的笑聲。
“真好…真好…”
皇帝輕輕在信紙上吻了一下,語氣寵溺又溫柔:“乖寶兒,你再等一等,朕這就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