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那些本該有主人住著的院子裡,院門緊閉,有幾個還落了鎖。

唯有一處院子,季禎經過時從景窗看過去,好像看見了一個大著肚子的年輕婦人,旁邊跟著兩個清瘦而麵冷的丫鬟。不過待他的腳步經過,到五六步外的下一個景窗時再看過去時,那裡的人已經不見了。

季禎的腳步慢下來,正準備再細看看,麵前幾步的門洞內就忽然走出一個人來,若不是季禎放慢腳步,恐怕要與他撞在一起。

季禎腳步急停,抬頭看去,發現那人是陳府的一個小廝,他麵容瘦削,但又身形高大,如此一開更顯得他瘦得出奇。

他站在門洞前,幾乎把去路都堵住,“季公子,裡頭有內眷,請從那邊走。”

季禎本來就是要直接去陳守緒那邊,此時也不想多耽擱,雖然心裡多少感覺奇怪,但這陳府他見過的奇怪的事情哪裡少了,此時也便沒那麼掛心。

等到了陳守緒的院前,府中的人總算多了些。

趙管事站在院門前正與一個小廝囑咐著什麼,聽見有腳步聲轉頭看見季禎時,臉上陰沉的神色還沒來得及收。

趙管事的臉色微變,還是主動向季禎這邊走來,“季公子,您有什麼事嗎?”

季禎讓身後兩個小廝將帶來的禮物遞給趙管事,他說,“上回多有失禮的地方,今天特意送來賠禮,希望陳老爺與趙管事念在我年少輕狂,莫要將上回的事情放在心上。”

趙管事聞言臉色才稍稍舒緩,然而也沒有讓季禎進去的意思,“實在不巧,太子殿下正在裡麵與老爺說話,季公子心意到了便好,我會代為轉達。”

不過趙管事沒想到,門口站著的太子守衛此時卻說,“殿下同陳老爺隻是敘舊,季公子進去也不打緊的,通傳一聲便是了。”

季禎笑道:“原來這樣,那我還是親自去與陳老爺說吧。”

他說著越過趙管事,往前進了院門。

趙管事想攔住他,卻被太子身邊的侍衛拉住,那侍衛滿麵無奈道,“趙管事,由著他去吧,那是個想什麼就要有什麼的小霸王,如今季家如日中天,殿下都得給幾分麵子的,我知道你敬重殿下,但為這點小事得罪季三爺,不值得。”

他一副季家勢大,梁冷都不好得罪的樣子。這話半真半假,但不管真假,季禎這會兒都已經毫無阻攔地進門了,趙管事也無可奈何。

趙管事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色,緊跟著也進了院子。

雖然是白天,但今天日光不足,陳守緒的屋裡也已經亮著燈。

季禎在院內便有人通報,等他進屋時,陳守緒與梁冷已經毫不意外他的到來。

季禎第一眼先落到了陳守緒身上,見他的模樣與普通老者沒有差彆,很快又收回視線,“殿下好興致,過來找陳老爺下棋?”

趙管事跟在季禎身後進來,聽見季禎這麼說,梁冷卻隻是略點了點頭,對季禎的確不太喜歡的樣子,他心裡放下不少。

陳守緒笑著說:“今天我這兒倒是熱鬨。”

季禎接過一旁丫頭給自己倒的茶水,喝了一口跟著也笑了笑,隨後目光便落到了棋盤上麵,十分認真地觀起棋來。

一盤棋下了半個時辰,屋裡幾乎隻有落棋的聲音。

而屋外的天色已經慢慢退去陰雨的暗藍色,而真正的黑夜徐徐靠近。

好不容易一盤棋下完,梁冷輸了。

他灑脫認輸,“是我棋藝不精。”

陳守緒跟著說了些謙詞。

時間不早,客人們理當到了該走的時候,趙管事按著禮節開口留飯。原以為季禎和梁冷都會拒絕後離開,卻沒想到兩人一口答應下來,竟真要在這裡留飯。

“上回吃了您府上廚子的手藝,真是絕了,我舌頭都差點跟著一塊兒吞下去,咬破後流了不少血。”季禎說。

陳守緒聽見血字,臉上笑意深了點,指尖在桌上輕輕點了兩下。

梁冷這個時候為什麼會到邊城來,陳守緒心裡有數。他會主動拜訪拉攏自己,陳守緒心裡也有預料。當下這個時間雖然不太妥當,但等這頓飯吃完送走兩人,應該也綽綽有餘。

沒想到一頓飯吃完,梁冷不僅沒有要走的意思,竟滿麵棋癮未儘的模樣,“剛才吃飯時我想了想,前麵有幾步棋我走得實在不好,能否再來一盤?”

趙管事麵色一難,正想找個法子拒絕,就聽見季禎不滿道,“殿下,陳老爺年紀大,哪裡經得起和你這麼熬?”

趙管事沒想到季禎說了句這麼中聽的話,連忙跟著說,“季公子說的是,往常這個時候我家老爺都該休息了,不如……”

他本來想說不如讓梁冷回去,改日再來下。

季禎已經打斷他,順著說,“正是,像我父親這個時候也通常都要睡了。”

這話還是中聽的,而且季禎都幫著一塊兒說,趙管事覺得梁冷更沒有立場強行留下了。

可他一口氣還沒鬆到底,季禎下半句差點讓趙管事一個趔趄。

“所以讓陳老爺去休息,你若是想下棋,我陪你下就是,我看你下棋也下得不好,棋盤拿來。”季禎對旁邊的小丫鬟招招手,一副不耐煩準備隨便應付梁冷的模樣。

小丫鬟膽怯地看看趙管事,不敢動。

梁冷慍怒,“你說我下的不好?”他轉頭看向小丫鬟,急於自證,“還不拿來?”

小丫鬟被輪番催促,心中應緊張,再看梁冷臉色難看,不敢猶豫,上前連忙將棋盤重新擺好。

趙管事和陳守緒都沒想到兩人還有這麼一出,陳守緒臉上的笑容又些僵住,心中覺得不妙。

季禎對他笑了笑,“您去休息吧,我們這盤棋下完就走。”

陳守緒和趙管事此時已經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但偏偏此時無法直接點破。趙管事隻讓下人先將陳守緒扶進裡屋,自己在外麵看著季禎與梁冷下棋。

兩人還真是在下棋,隻不過每走一步兩人都要拿著棋子等上半天。

趙管事看了都著急,“季公子,你怎麼這麼久還不落子?”

“落子無悔,”季禎奇怪地看了眼趙管事,“我當然要審慎些。”

棋盤上的棋子慢慢多了,外頭的天色也已經完全黑了。與白天烏雲蔽日不同,今晚的月亮十分顯眼,圓而亮,正在慢慢從柳梢頭往上挪。

月亮每往上爬一寸,趙管事的神色就難看一些。

屋裡的蠟燭無風自動,燭火晃了晃,趙管事的背影落在他身後的牆上,大得又些出奇,隨著燭火呈現出一個古怪扭動的姿勢。

季禎和梁冷都似無所察覺,依舊專心致誌地在下棋。

若陳守緒真是血妖,在月亮爬到正當空前,他若沒能挖心喝血,便會無法自控地顯露出原形來。

啪嗒。

棋子輕輕被放到棋盤上麵。

趙管事在一旁暗啞地開口:“夜已深,兩位客人還是請回去吧,棋什麼時候都可以再下。”

他的聲音裡像是破了許多小洞,斷斷續續組成一句又些怪異的腔調,與先前完全不像一個人不說,還好像他的確已經不是人。

趙管事站著沒有動,可那燭火裡的身影多了兩道高高舉起的黑色影子,仿佛趙管事的影子多生了兩隻手。

季禎與梁冷好似半瞎,都沒注意到般。

“話這麼說可不對,”梁冷還好整以暇地看向趙管事,“棋逢對手豈是一件容易事?”

季禎反問趙管事,“你在急什麼?”

這話像是單純發問,又像意有所指。

趙管事的氣息頓時不暢,牆上的影子徹底扭曲,如針般的氣息忽然從四麵八方朝著季禎與梁冷襲來。

燭火驟然熄滅,屋內屋外光影交換,季禎與梁冷瞬時陷落進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