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失寵王妃(十六)(1 / 2)

宮中宴席向來是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之間是逢迎奉承和人情往來,往常瑞王座前是應付不完的官員大臣,推杯換盞好不熱鬨,如今卻鮮少有人前來問候,可見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他自斟了一樽酒,一杯下肚,酒入愁腸,隻覺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入耳。佳肴在前他卻一箸未動隻喝烈酒,不多時便覺得有些難受,可昏昏沉沉裡竟好似看見了女子動人的笑顏,於是不顧腹中翻騰,一杯接著一杯,便是一陣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反而覺得舒坦。而後他依稀聽到報官尖銳的喊聲:“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太子駕到!”

宴席之上的眾人紛紛停下動作躬身行禮,而他微微抬頭,原本渾不在意的神色一下子變了,他用力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腦袋,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看著站在皇帝身邊的那個少年,容貌俊秀卻麵沉如水,不正是那個讓他恨之入骨的影二嗎?

他此時身著淡黃色的太子常服,胸口還繡著精致繁複的龍紋,隱在在卷雲之中顯出一身尊貴之氣,硬挺的劍眉和寒光四射的眼睛同皇帝如出一轍,帶出威嚴的氣勢,讓人根本想不到不久之前他還是一個小小的影衛,甚至在王府的地牢裡苟延殘喘!

“太子妃今日又沒有出席啊?”鄰座的一個官員輕聲問道,聲音雖輕,卻逃不過內力深厚的瑞王的耳朵。

“是啊,太子妃身子不好,這兩日又病了,許是同太子殿下一直生活在宮外,生活清苦所致。不過如今也算是苦儘甘來,妻憑夫貴,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另一個大臣也小聲地嘖嘖感歎。

瑞王在一旁聽得眸光大震,影二當日的憑空失蹤,影一影三的杳無音信,蘇年突如其來的自儘以及忽然冒出的太子妃,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這個猜測讓他甚至激動得忍不住雙手微微顫抖,緊緊攥住手裡的白玉樽,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去問個究竟。

酒過三巡,皇帝便請諸位王公大臣移步禦花園,一同觀賞初開的紫荷。這紫荷一直養在宮裡的蓮花池裡,上次開花還是十年前。如今剛封太子,花便怒放開來,紫色花瓣迎風顫動,金黃的花蕊中間顯露出青色的小小蓮蓬,真可謂是紫氣東來,大吉之兆。

於是一些見風使舵的官員便借此機會對皇帝大肆歌功頌德,順帶也把剛認回的太子誇成了個小福娃。皇帝雖然心中一清二楚,但還是不免像個兒子被誇的老父親一樣笑眯了眼。暗中觀察不想輕易表態的大臣則是心中一驚,暗歎這好不容易尋回的太子受寵程度實在非同一般。

而此時的福娃正小心翼翼地攬著纖弱女子的肩膀,輕聲道:“怎麼出來了?太醫不是讓你多休息一陣調養身子嗎?”

“隻在禦花園走走透透氣,不妨事的。”蘇年淺淺地笑了一下,自從上次聽王太醫說她曾經咳血之後,少年便對她的身體極度緊張,每日就把眼珠子掛在她身上,恨不得背著她去處理政事,叫她又感動又無奈,“聽說池子裡紫荷開了,我也想看看呢。”

“你喜歡嗎?我去給你摘一些,插在瓶子裡,也好日日看見。”他眼底亮晶晶的,好像很高興又能滿足她的一個願望。他總說“我去”,而不是“我讓人去”,明明如今已是太子,身份尊貴有那麼多人服侍,可隻要是關於她的事,隻要自己能辦,便從不假借人手,這點總是讓她特彆窩心。

那日他還抓著王太醫的手誠心拜師,硬要向他學習一點皮毛以備不時之需,王太醫一把年紀了被嚇得夠嗆,慌亂擺手表示不敢亂教,他被拒絕了也不氣餒,便自己夜裡琢磨醫書,不出幾日,還真讓他看出一點門道。

想到這,她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望著他搖頭道:“還是不必了,紫荷十多年才開一次,養在花瓶裡定是會很快枯萎了。”

於是他皺眉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沉吟道:“那要是連根拔起栽在水缸呢?”

她聽了忍不住笑起來,眼睛彎彎像月牙,顯然是發自內心的愉悅。她想要做的事,他從不推脫,總會很努力地想各種辦法達成,滄海桑田鬥轉星移,可他總是不自覺地在用自己的行動一次次向她證明,他永遠都是那個因為她一句話第二日便趕著在小院裡鉚勁打造秋千的如風。

四周隻有風吹落樹葉的響聲,太監宮女都被遣散了,說話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而誤入此地的瑞王就這樣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被兜頭涼水迎麵澆了一頭,喝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猜測被證實,心愛之人死而複生的喜悅,被欺瞞背叛的憤怒,看到眼前一幕的心痛和嫉妒在一瞬間糅合在一起,讓他雙目赤紅,牙齒咯吱作響,他幾乎是克製不住地衝了上去,朝著黎懷瑾的身上就是重重一拳。

他這一拳來勢洶洶,帶著鋪天蓋地的怒氣,又出其不意,黎懷瑾想躲但怕誤傷到蘇年,便環抱住她微微側身,直接用臂膀生生地挨了這一擊。

瑞王眼裡是湧動的激流,他目眥欲裂,聲嘶力竭地叫囂著:“真是好一個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竟能堂而皇之,奪我王妃!”

蘇年瞪大了眼還來不及出聲,黎懷瑾已經把她安然放在一旁,然後徑自和目露狠色的男子纏鬥起來。他武功本就更為精湛,何況瑞王前頭又喝了酒身形不穩,不多時便占了上風,狠厲的一掌就直接把人拍倒在地。

“瑞王爺怕是酒喝得糊塗了,行事如此無狀,你看清楚,這可是孤的太子妃!”黎懷瑾甩袖負手而立,眼裡射出寒光,在昏暗的天色裡竟比頭上的玉冠還要閃亮,他一字一句,如同瑞王從前做過的那樣冷嘲道:“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罪妃之子,也敢肖想太子妃!”

權勢是什麼?蘇年住在宮裡這些日子,雖時常臥床養病,卻也偶有出門,確有不少大臣曾經見過的。她這張色若春花的臉讓人見之難忘,早有人覺得她生得同瑞王妃簡直一模一樣,可是卻無人懷疑更無人敢置喙,這就是權勢!能讓人把想要的東西牢牢握在掌心的東西!

瑞王艱難地撐起身子,側頭吐出一口血沫,看著眼前麵色冰冷的太子殿下,唇瓣輕輕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不久之前,他還高高在上,將卑賤的少年踩進泥裡,如今身份對調,少年強權在握,竟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

可他還是覺得不甘心,他出征前同她說過,要等他回來。他給了她一個擁抱,而她那日出乎意料地溫順並沒有拒絕。他記得小柳說過,王妃很珍惜那朵菡棠花,也認真看了他留的字條,可是隻歎了口氣還沒有答複。

於是他不去看怒目而視的黎懷瑾,站起身來,好看的眼睛隻哀求地看著蘇年,低低地喚她的名字:“年年……”裡麵的飽含的情意叫人聽著心碎。

蘇年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因為低著頭,尖尖的下巴顯得人更為纖瘦,惹人心疼。她知道他是想聽一個答案,便輕輕拍了拍黎懷瑾作為安撫,而後一步一步走到瑞王麵前。

“瑞王爺,你一念之差致使瑞王妃於閩山圍獵被亂黨擄走,後因此遭人汙蔑,無奈自儘以證清白。你瞧,這一次,你依然沒能救下她。”她發出淡淡的感慨,無悲無喜,也沒有失望,卻像穿刺的骨刀直直地紮進他的心裡。

“天底下,大概沒有人被一次又一次丟下還能一直癡心不改。所以,她不願意再等,而你也不必去追,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她從懷裡掏出錦帕,小心輕柔地擦了擦瑞王嘴角的血漬,眼神裡仿佛有了過去的影子,馨香的氣息充盈在男子鼻尖。方才那麼激烈的打鬥,被淩厲的一掌痛擊胸口,那樣的劇痛也沒讓他出聲,這樣久違的溫柔卻讓他熱淚滾滾流淌。他不自覺屏住呼吸抿住唇,想讓這一刻持續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黎懷瑾靜靜地看著,沒有阻攔,他們三人都很清楚,這就是最後的告彆了。

瑞王回府當晚就做了一場夢。

夢裡,他和蘇年還是少年模樣,他看著兩人一起長大,整日吟詩作對,賭書潑茶,或者牽著手走在繁花似錦的林間小路,嘴角也不由得露出輕快的笑意。

可是後來燕雙雙來了,他就變了。他覺得這個女子不僅才華橫溢,還新奇有趣,膽大包天不拿他當王爺看,甚至對他多次拒絕。這讓他心裡油然而生了一股征服欲,和她比起來,蘇年就顯得平淡許多,她美麗乖巧卻也古板無趣,於是他開始冷落她,整天圍著燕雙雙打轉。

他看著蘇年在日複一日的等待裡逐漸變得沉默,煮了一壺又一壺的好茶,喃喃自語道:“是我不夠好嗎?為什麼王爺不喜歡我了?”於是他立刻大聲地反駁道:“不是的年年,你很好,是他不懂得珍惜。”可是夢裡的女子什麼也聽不到。

夜已經很深了,她還在燈下穿著他說過最好看的衣裙,簪著他送的步搖苦苦地等著。小柳勸她休息,可她怎麼也不聽,冷風讓她咳嗽不止,咳得難受了她就拿出筆墨,開始寫著他們從前一起作的詩詞,一邊寫一邊落淚,筆尖一直在顫抖。他想抱抱她,想抓著她的肩頭衝她大喊:“你彆等了,那個人是個薄情寡義的混蛋,他早就忘了你了他不會來了!”可是他伸出手去隻抓到一片虛空,隻能這樣呆呆地看著她默默流淚,什麼也做不了。

後來就是元宵的廟會,他看到他帶著燕雙雙穿過人群去街對麵看花燈,兩人聊得那麼快活,把蘇年孤零零地丟在身後。此時異變陡生,冰冷的利劍狠狠刺向蘇年,他急得在旁邊衝著那個自己大喊:“你快回頭啊!年年還在後麵她有危險!你說過會永遠保護她的你忘了嗎?”夢裡的他當然沒有回頭,於是他又眼睜睜地看著女子眼睛裡的亮光慢慢熄滅。

再就是閩山圍獵,刀光血影裡,他果然依舊放開了那隻曾經救過他的手。在蘇年灰暗絕望的眼神裡,他撕心裂肺地朝著自己怒吼:“你快救她!不然你會後悔一輩子的!”可是那個他就是置若罔聞,隻顧著看燕雙雙是否安好。

奇怪的是,在夢裡,蘇年沒有被影二救走。她被刺客擄走後掉下了懸崖被樹枝掛住,雖僥幸被侍衛救回,卻也徹底看清了他的心,自此開始不斷針對燕雙雙。於是他便對她越來越厭煩,終有一日,他聽見那個自己用冰冷的語氣說:“我對你從來隻是兄妹之情,你隻是我的責任。”

他如遭雷擊,這句話是多麼熟悉!他還記得自己采了菡棠花之後,聽到這句話時的憤怒和崩潰,原來這樣的痛苦,蘇年竟比自己,更早承受嗎?

再後來,影二不願為太子,儲君之位就落到了自己頭上,燕林便暗中散布謠言,誣陷蘇年清白,於是燕雙雙順理成章成了太子妃住進了東宮,她卻被迫下堂,幽禁在王府的小院裡,要她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可她仍不死心。她寫字,魔怔了一般在紙上寫著“一生一代一雙人”。她畫畫,畫的都是從前他們在外遊玩,談天說地的快活日子。她把他曾經送她的珍奇物件、珠寶首飾,都放在一個藍色錦盒裡,每日拿出來細細擦拭一遍。她甚至依舊在等,悄悄地、癡癡地望著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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