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2 / 2)

為防止發出的聲響打擾兩人,眾人各自三五成群,在兩人身後鋪席而坐,安靜等候。

荀彧命仆人取了一卷書來。這是他最近在讀的雜記,很有意思。他雙目凝視著最近讀到的地方,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那日見過的糜荏字跡,慢慢出了神。

以“林蔭”為題,內容雖不重要,但也是加分之項。李仲文提筆環顧,見周遭草木繁盛,蟬聲嘶鳴,思緒莫名有些恍惚。

天子酷愛師宜官之字,曾評價它“如鵬翔未息,翩翩而自逝”。李仲文先前雖擅長模仿師宜官的字,但他為人高傲,內心深處始終以模仿他人字跡為辱。他的字在彆人看來許是與師宜官很相似,但隻要浸□□法多年的行家便能看出,他的字形似而無意,有形而無骨。也因此,即便他的字在外頗為出名,卻至始至終也入不了天子之眼。

但許是今日被糜荏一激,他心中一片清明頓竟生一絲靈感,腦中竟陡然生出鵬鳥展翅翱翔天際之畫麵,心胸由此而無比開闊。這般感覺玄之又玄,他趁此時有如神助一般的玄妙境界,執筆蘸墨,憤而下筆。

夏風在林中穿梭而過,宣紙輕輕顫抖。李仲文的額頭激動而滲出些許汗珠,而他卻絲毫不為外界所影響,緊緊抓住了那一閃而逝的靈感,沉入其中,仿佛世間所有都已無法擾亂他的此時此刻。

許久,他終於將筆放下,輕輕舒了一口濁氣,這才有空看了一遍自己的作品。

——通篇一百十三字,主要陳述了此地風景與他方才腦中鵬鳥展翅翱翔天際之景。文采雖是一般,可一眼看過去卻會被緊緊吸引住,關鍵就在這滿篇書法。

這並不是他寫過的最像師宜官的一副字。

卻是他終於開竅,初成風骨之始。

這一局,李仲文已勝券在握!

不等墨跡完全乾透,李仲文迫不及待將之展示與眾人。

隸書是一種莊重的字體,講究扁平工整。李仲文這一副字輕重頓挫,波磔起伏,極具美感。也許筆畫之間還有

缺憾,但字裡行間溢滿靈氣,風骨頗為開闊,瑕不掩瑜,不失為一篇上乘之作。

即便是站在糜荏一方的文士們,也不得不承認假以時日,李仲文必能成為書法大家。

於是眾人看向糜荏的目光或擔憂或譏誚,有些人甚至已經想道,待會糜荏輸了之後該要如何圓場安撫。

誰也不曾注意到,荀彧微微皺了眉。

“在下苦練十載,今日終有小成!”見糜荏已然擱筆,李仲文昂首挺胸,戲謔一笑,“糜長史,在下應該感謝您。”若非糜荏,他絕對不可能這麼早摸到書法意境邊緣。

糜荏依舊風淡雲輕:“客氣。”

李仲文道:“不知可否一觀糜長史所書?”

糜荏將完全乾透的宣紙遞與一旁師長欽:“請。”

“光和六年六月,餘出京洛,西至洛山。古人有言: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俯仰天地間,亦有感於斯文也。”【1】

師長欽一字字誦讀全文,麵上愈發驚訝。

他的聲音不低,眾人都能聽清。比起李仲文那一篇,糜荏這篇遊記,全篇二百餘字,不僅辭藻華麗,更有為人處事的衍伸寓意。僅看文章,已不失為一篇佳作。

至於書法,糜荏寫的並不是時下流行的隸字,而是行書。

行書是先帝末年,潁川文士劉德升獨創的一種字體。這種字體介於楷、草之間,字跡妍美,風流婉約。因書寫便捷,字體也不似草書難以辨認,一經問世獨步天下。但因創作時間不長,京洛學子不敢盲目跟風學習。

倘若劉德升的行書偏於楷書秀美,那麼糜荏之字則更偏於草書狂放。其筆走遊龍,行雲流水;字裡行間,穠纖間出;映帶安雅,筋骨分明……觀此文章,便帶著登高遠眺、將天地儘收眼底的淋漓暢快感。

荀彧細細看了半晌。

這篇字比那日他見過的更加狂傲一些,初看便覺豪情撲麵,隻待抒發。

倘若李仲文的字如同即將展翅的雛鳥,那麼糜荏的字就是真正翱翔天際的鯤鵬。此中氣勢,無可媲美。

他未品完,宣紙已被人小心搶奪而去。甚至有文士反複觀看數遍,口中稱讚不絕。

良久才像是想到了什麼,慢慢轉頭看向李仲文。

李仲文的字並不差,且他發揮超常比之前更出色,若是沒見過糜荏的字,他定勝無疑。可正是因為有了如此強烈的對比,他的鋒芒竟被完全掩蓋,再不起眼。

李仲文麵上誌得意滿的笑意逐漸僵硬了。

他胸中自得之意,也完全凝固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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