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1 / 2)

李仲文麵上誌得意滿的笑容徹底僵硬了。

許是他的麵色太過難看,周遭氣氛慢慢就陷入了尷尬境地。一旁好友扯了扯他的袖子,輕聲道:“仲文兄,冷靜一些,我們還有機會……”

李仲文知道,好友接下來要說的無非就是一些安慰話語。他深深呼吸幾次,總算緩和了神色。

他冷冷凝視糜荏:“在下技不如人,這局是在下輸了。但接下來兩局,可就不一定了!”

這些人麵上都這般反應了,他便乾脆利落認輸,還能在他們心中留點君子風度。不過是馬有失蹄人有失手罷了,他需要冷靜下來,認真應對接下來的兩局。

隻是此時的李仲文尚且不知,方才他毫不掩飾的猙獰神色,已叫部分文士留了一分不佳的印象。

話語間,訓練有素的仆人已取走案幾上的文房四寶,好叫兩人放上樂器準備下一場比試。

畢竟已是六月,林中也有些燥熱。寫文章時糜荏手心出了點汗,便命仆人端來水盆洗了手,又取了錦帕擦乾水珠。聞李仲文之言,也僅是側首對他一笑。

他容貌清俊,磊落光明,疏十常侍一派的文士對他的印象悄然改觀。

那篇遊記最終被師長欽要走了,這令少許不好意思開口討要的文士扼腕不已,紛紛思忖集會結束後,厚著臉皮去求上一副墨寶的可能性。

且不論眾人是何心思,第二局很快開始了。

這一局比的是樂器。正如師長欽預料,李仲文演奏曲目為《簫韶九成曲》。

典籍中記載,古時彈奏此曲通常是為祭奠山河日月。為表隆重,士族大夫起舞相伴,意為鳳凰來儀,百獸率舞。演變至今除重要宴會之中需與舞相伴,大家雅俗共賞,都很隨意。

於是李仲文奏琴,並且邀請了兩名好友吹奏簫、笛作伴,三種樂聲相輔相成。也許李仲文水平並不算高,但這三人相識已久配合默契,因而他的琴聲非但不顯突兀,反而十分完美地融入了簫笛聲中。

整曲典雅莊重,若是演奏之中再加入編鐘、塤、笙等樂器,甚至都比得上祭祀雅樂了。

曲罷,眾人從樂曲聲中回神,紛紛稱讚起三

人。

有人撫掌讚道:“琴聲悠揚,簫聲嫋嫋,笛聲清遠,仲文兄與二位的配合越發默契,才能奏出如此清音妙曲。”

“是啊仲文兄,此曲音律流暢,難得意蘊深遠,在下聽得都要癡了!”

“……”

李仲文聞言,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他藏在袖中的手指還在細細顫抖,胸腔中跳得淩亂的心終於稍稍安定。

因為先前誇下海口三局三勝,他已輸一場,就無法贏下三局比試了。現在他要做的隻有贏下剩餘兩場,方能找回他第一局丟下的麵子。

《簫韶九成曲》難度很高,為他伴奏的更是他們之中水準最高的人。他不相信糜荏還能選出更好的曲子,像第一局那樣贏過他。

心中不安被徹底壓下,李仲文看向糜荏的目光中不免帶了幾分挑釁。他聽得糜荏報了曲名:“《簫韶九成曲》,正巧在下也會,便也是這一曲吧。”

他忍不住嗤笑出聲,雙手抱胸觀看糜荏自尋死路。

師長欽與好友相視一眼,不明白糜荏為何也選擇了這首曲子——在他們看來,李仲文方才與人合奏雖然討巧,但的確提升了他本不出眾的琴藝。而在場簫、笛技藝能比得上那兩人的,寥寥無幾。

向師長欽借了琴台,糜荏調試一番,也不提請人共奏。師長欽思索片刻,推了推身旁好友張頌:“子賀兄,你會笛,快去幫長史。”

張頌:“……”

他生無可戀地瞥了師長欽一眼,恨不得把這貨拖出去打上一頓。他是會笛,但不如李仲文好友,若一會糜長史不滿他拖了後腿,這可如何是好。

但師長欽與李仲文之間齟齬,他都是知道的。隻好磨磨蹭蹭地在師長欽充滿殺意的眼神裡,無奈自薦道:“糜長史,在下會笛,可隨您一同奏曲。”

糜荏倒無所謂伴奏。但既然他這一方有人開口幫助,他也不會不給麵子。

如此一來,倒還缺一人奏簫了。

於是旁人紛紛眼觀鼻鼻觀口保持緘默,一時之間竟唯有蟬蟲嘶鳴。

李仲文抱胸冷笑。

他正要開口,身後便有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道:“在下荀文若,略通音律,糜長史可願與在下共奏?”

糜荏轉頭看他,彎唇一笑:“多謝。”

李仲文

的臉色登時冷了下來。他霍地回首看向荀彧,目光滲人。

荀彧性格穩重,從來不愛出風頭,但他們都知道他的樂藝很高。隻是李仲文實在想不到,一向被他們奉為首席的荀文若,竟會在這等關鍵時刻背叛於他。

難道上次司空荀爽那一病,終於讓潁川荀氏看清現狀,準備丟棄風骨向十常侍低頭了嗎?!

李仲文氣的牙癢。

但他們心中所想,又與荀彧何乾?他隻是毫不猶豫起了身,走到糜荏身旁坐下。

他迎著夏風走來,糜荏很快便聞到一陣濃鬱但不刺鼻的香味,正是大家族們最喜歡的西域熏香。

等兩人準備完畢,糜荏撥動琴弦。於是清澈明淨的琴音響起,如潮水般四溢開去。

荀彧麵上有了一點詫意。

他說自己略通音律,不過謙虛罷了。古人有雲聞弦歌而知雅意,在糜荏奏響第一聲琴音起,他便聽得出糜荏琴藝之高超,甚至在所有人之上。

到底是什麼緣由,使得這樣一個有才之士通過買官進入朝堂,甚至連他的恩師都閉口不談呢?

荀彧心中升起了這個疑惑,但如今畢竟不是深究的時機,定了定神吹奏玉簫。

隨琴音嫋嫋,簫笛之聲很快逐漸融入其中,初聽似乎與方才李仲文三人不相上下。但精通音律之人都能聽出,若說李仲文是將自己的琴音融入好友樂聲之中,那麼糜荏很明顯地主導了這一曲,讓簫、笛完全跟隨了他的節奏。

琴有九德之說,乃是君子之器。但大多合奏時候,因為古琴聲音較輕,常被其餘樂聲蓋過,難以顯現它的獨特。

與李仲文不同,糜荏稍稍放慢了彈奏速度,荀彧與張頌亦在引導之下下意識吹的很輕。但正是這微不足道的更改,這首《簫韶九成曲》竟顯得異常脫俗空靈,帶著直入心扉的穿透力,讓眾人不由自主挺止了脊背,甚至對天地有了一絲敬畏之心。

天祭之音,不外乎如是也!

便在眾人沉浸於此時,忽地響起一個很突兀的笛音。不少人豁然回過神來,皺眉看了過去。

卻是張頌記岔了樂曲,吹錯了音。

張頌臉色一白,隻能在眾人或詭異或譴責,以及李仲文慶幸不已的視線裡訕訕停下吹奏動作。他忐忑

不安的看了眼身旁依然專注彈奏的糜荏,雙手緊緊攥著竹笛,整個人都崩了起來。隻希望糜荏千萬不要以為他是故意吹錯,因為懷恨在心。

於是笛聲暫歇,唯有琴音與簫聲相合,雖然樂聲空靈悠遠。

但這一變故下,眾人沒有再進入共情之中。

李仲文終於按捺不住,揚唇勾勒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也就在此時。

林中忽然響起一聲清脆嘹亮的鳥兒嬌鳴聲,竟巧妙地銜接暫歇的笛音,與琴簫相合。

不過一息時間後,陰林中便飛出來一隻體羽鮮麗的黃鸝鳥,恰恰停在了糜荏肩膀上,引吭高歌。

這一變故,李仲文被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