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1 / 2)

西園八校尉,總領京洛大小軍事。

京中官吏收到這一消息,麵上表情各異。但凡有點政治敏感度的,都能覺察到天子此番舉動的深意。

與糜荏交好的官吏的心中自然是極為凝重的,以往諸多事實證明當天子一門心思想要做一件事時,就連糜荏也勸不住他。即便幾次下來結局都還算好,也是因為有糜荏與他們在力挽狂瀾。

倘若沒有糜荏,由他們來勸說天子,那麼效果至少減半。甚至說不定沒有半點效果,還得搭上他們的命。

他們便在休沐日拜訪糜荏,私下裡抱怨道:“您身為執金吾,統領北軍,擔負京洛之中的巡察﹑禁暴﹑督監等重任。而這個西園八校尉在職責上有一部分與您相重合,那往後下官是聽您的,還是聽他們的呢?”

“陛下弄出這個八校尉來,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這兩個問題問得好,京中上下全部都在等待糜荏回答。

糜荏挑眉:“荏為人臣,權利與職責本就是陛下給的,如何能因此在私底下埋怨陛下?”

“至於往後聽誰的,那更簡單,看陛下的意思便可。”

他的回答頗有四兩撥千斤之嫌,聽得不少清流直皺眉頭。

尚書台一方官吏覺得糜荏也有今天,紛紛覺得此事大快人心,忍不住開了個宴會相互慶祝。

還在當值時直接諷刺糜荏,將他比作彌子瑕,嘲笑他色衰而天子愛弛。

糜荏聽罷麵不改色,淡道:“我是如何當的國師與執金吾,想來京中各位都很清楚。為朝廷除去邪崇,於是陛下令我為國師;為朝廷平叛兩地叛亂,於是陛下令我為執金吾。”

來人嘴角的諷笑徹底僵硬了。

他昨夜喝多了酒,方才酒意還沒有完全醒,瞧見糜荏俊美的臉龐不知怎的想到他所愛慕的女子對糜荏的追捧,一時衝動就在旁奚落了糜荏幾句。

哪曾想這麼遠的距離,糜荏都能聽見?!

他酒意徹底醒了,慌慌張張行了一個大禮:“糜、糜國師,方才是下官腦子糊塗認錯人了,下官對您絕對沒有絲毫不敬之意!”

糜荏卻沒有放過他。

他收起慣有的微笑,用冷淡的目光凝視著說話之人,眼中不僅有譏誚,還是輕蔑看不起對方的。

“認錯人?嗬。”

“韓典史,有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就罷了,居然還將下三濫的謠言奉做圭臬,去當事人麵前嘲笑他。”

“這種人要麼是沒有是非辨彆能力,這是無能;要麼就是道德有瑕疵,這是不義。推薦你的人是眼瞎了嗎?”

“我也不想追究什麼,”他長身而立,語氣如今日瀟灑的秋風般清涼。“不過你這樣無能不義之人,我認為沒有繼續在朝為官的必要。”

話語落下,韓典史的麵色刷地白了。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仰頭看著糜荏的眼中有了恐懼:“……下官錯了糜國師,請您饒了下官吧!下官去年才被舉薦入朝為官,若是如今被貶謫,如何對得起父老鄉親啊!”

回答他的是糜荏的一笑:“去和陛下解釋吧。”

不到半個時辰,劉宏聽說這件事。

他當著百官的麵大發雷霆:“給朕收起你們腦子裡的肮臟想法,朕與糜愛卿的友誼是伯牙與子期,是管仲與鮑叔牙!拿彌子瑕與衛靈公是想要侮辱誰?!”

滿朝文武這一大早才剛睡醒呢,就被罵的狗血淋頭。遭受這等無妄之災又還能怎麼辦?還不是隻能縮著腦袋站在原地,任由劉宏發泄。

不過經此一役,百官總算意識到糜荏就是糜荏。即便天子還在招募西園八校尉,敢說酸話的人是徹底沒了。

荀彧算著日子回到京中時,糜荏正好從宮中休沐歸來。

瞧見荀彧,糜荏先抱了抱他:“文若辛苦了。”

荀彧笑了:“萬萬不及子蘇領兵出征。”

他說著,簡單介紹了水鏡先生的文采與能力,告訴糜荏這是一位值得深交的大儒,卻隱去他親自下田拔草不說。

糜荏見他麵上笑容燦爛,認真聽著,一邊拉過他的手仔細端詳。

修長有力,瑩潤如玉。

除了指甲修剪的較短,與先前沒什麼兩樣。

但糜荏知道這是他為了說服水鏡先生,在十多日前親自下田耕地,指縫被泥土塞滿之故。他為了不讓自己看出來,就乾脆把在指甲剪地深一些,這些日子正好長齊。

糜荏輕輕摸著他的指尖,沒有說話。

荀彧臉上的笑容小了一點。

“你知道啦,”他想了想,“耕地確實極為辛苦,不過偶爾體驗倒也彆有一番趣味。”

以前單知道農人需要花費全部的時間與體力來耕種,種出的糧食甚至不能果腹,卻始終不明緣由。親自體驗過耕種才知道,普通人過得究竟是怎樣的生活。

他司馬徽交談中時,也能體會到對方的清苦。可是世道不仁,沒有辦法。

隻能每日早起吃過粗糲到難以下咽的晨食,提著農具到田間彎著腰乾活;忙一整日,饑腸轆轆地挨到太陽落山,才能回家好好休息。日複一日,時間全部都在田地裡,指望上天給個好收成。

莫說要他們用讀書改變命運,就連活著都已是精疲力儘。

糜荏見他麵上感慨萬千,知道他所謂的“彆有一番趣味”是在安慰自己。好在水鏡先生最終被荀彧的誠意所打動,願意出山去徐州教學。

他沉吟片刻,取來紙筆給鄭玄寫信。

信上介紹了水鏡先生的博學,又著重誇讚說是荀彧千辛萬苦才把人勸來的,要他千萬厚待水鏡先生。

看的荀彧笑出聲:“子蘇說的未免太過誇張……”

糜荏施施然把信封好:“荀伯父已知我們的關係,我的老師卻還不知情。總要在他心中留個好印象,將來才好過關。”

荀彧輕咳一聲,臉色微紅。

他沒好意思說自家世父荀爽也在書院教書,和鄭玄關係不錯,時常明裡暗裡替他說好話。

不過這種好話,誰也不會嫌多吧。

很快便至九月中。

糜荏遣人去為水鏡先生收割秋稻、搬去徐州時,糜府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正是曹操。

糜荏知道他與袁紹都接受了朝廷的任詔書,親自到門外迎接他:“孟德兄!”

見曹操正站在一旁命人將馬車上的禮物搬入府中,糜荏失笑:“孟德兄親自來便是了,何必帶這麼多禮物?”

“欸,”曹操擺手,“在下以往來您府上好幾次,哪裡好次次空手過來?”

糜荏大方,他又哪是不知好歹的人?這不回鄉搜羅了一些珍寶,一回京洛便來贈與糜荏。

將人引入廳中,糜荏笑道:“當日匆匆一彆,沒來得及請孟德兄喝酒。今日孟德兄既然回來了,你我一定要大醉一場!”

當時朝廷要求官吏上“修宮錢”,曹操一怒之下棄官而去。離去前曾往天師監拜彆糜荏,告訴他這個朝堂自己無力拯救。棄官回鄉的這段日子,他便一直與同鄉好友讀書練武,過得很是悠閒自在。

這會歸來,他也知道“西園八校尉”對糜荏而言意味著什麼,自然對糜荏作揖道:“在下慚愧啊。”

“這份任詔書在下本不想接受,”曹操歎了口氣,“陛下設立這個西園八校尉,找的這都是什麼人!”

他的聲音隱含怒意:“蹇碩,鮑鴻,哪個不是大奸之人?西園軍便是一鍋好粥,也得被這些老鼠屎禍害,終與那臭名昭著的十常侍無異!”

“孟德兄何必慚愧,”糜荏倒是接受良好,反倒安慰他,“陛下既已設立這個職位,那麼沒有您也會有彆人。對於百姓而言,您就是最好的人選。”

這個彆人是誰,屆時恐怕又要從尚書台裡選。這樣一來還不如曹操與袁紹,至少他們的品德都在,不屑於去做底線之外的事。

糜荏道:“孟德兄文武兼備,西園校尉這個位置,舍你其誰。”

“哪裡哪裡,在下有今日,全靠同僚襯托的好。”曹操謙虛道,“還是您前些日子平定並州叛亂,饒是在下身處許昌,也聽聞您的威風事跡!”

兩人相互吹了會的彩虹屁,周慈便將糜荏要的酒送上來了。

糜荏笑道:“不提這些不痛快的事,咱們今日好好喝一場,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