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 / 2)

四日之後,暴風雨停歇,天色稍稍放晴。

糜荏引兵出發之前,一位宦官神色匆忙地造訪軍營。

聽聞是中常侍呂強手下的人,有要事稟報糜荏,守在外頭的士兵通報後才將人帶進來。

一瞧見眾人中間的糜荏,來人也不管他們還隔著一段路,便焦急大喊道:“糜國師,大事不好了!”

風雨給了他極大的阻礙,使得他不得趕一回路停一會,麵容憔悴,衣服的下擺上沾滿跑馬時濺起的泥點。

“糜國師,大事不妙,陛下駕崩了!”他聲音沙啞,心急火燎道,“蹇碩聯合董太後,要逼您為陛下殉葬!”

話語落下,不亞於一道驚雷轟然響起,嚇得眾人滿麵震驚。

“你說什麼?”

他們是不是聽錯了?陛下駕崩了?什麼時候的事,又是誰要糜荏為陛下殉葬?!

來人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因為著急趕路,他這幾日連水都沒怎麼喝,扯著嗓子用嘶啞的聲音道:“四日前的那一夜,陛下受驚嘔血不止。駕崩之前,陛下立辯公子為儲君,蹇碩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提議要您為陛下殉葬。”

“陛下沒有同意,但董太後不顧陛下阻攔要命您回朝,或許很快便會有人來傳旨了!”

這番話大致將當日發生之事說清楚了,糜荏身後的謀士、校尉們基本了解來龍去脈,全都被震驚地失了神。

——這是憑什麼啊?!

憑什麼天子駕崩,真正的佞幸蹇碩不為陛下殉葬,反而要他們的主公殉葬?

難道他們不知道涼州尚未徹底安定下來,烏桓又亂,一旦糜荏被殉葬,幽州或許因此戰敗,將不能再立於邊關守護大漢?

天下都已經成什麼樣了,他們還在搞這種排除異己的手段?!難道真正要到亡國時,敵軍攻入京洛將他們聚集起來,砍掉他們的頭顱時,才會醒悟?!

不,他們或許永遠不會醒悟。

這些人隻看得到自己眼前的利益,隻要擋在他們的前麵的,就都是他們的敵人。為了利益,他們不管是非好壞,隻會耍出各種下三濫的手段來排除異己。

他們哪裡會管天下百姓的死活!

就算叛軍打到宮門口,這些人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地對著敵軍痛哭流涕地磕頭求饒,並在心中怨憤咒罵所有保家衛國的將士!

思及此,眾人怒發衝冠。

饒是慣來淡定的糜荏都被震驚到了,好半晌無言。

許久才不可思議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來人忙點頭:“千真萬確!呂常侍特意令奴將消息帶給您,您快些離開這裡吧!”

糜荏信了。

他曾幫助過呂強,知道這人不會無的放矢,必然是有確切的消息才會冒著危險前來通知他。

他的麵色驟然沉了下去:“此事並未塵埃落定,我不能走。”

他沒有犯錯,劉宏也沒有要他殉葬的意思。即便董太後下令,隻要繼位的劉辯不認同,那就不是真正的聖旨。

他不跑,公理就在他身上;他一旦逃跑,反而會將此事變得糟糕。不僅是他自己,他的家人、呂強都會有滅頂之災。

糜荏稍稍緩和麵色:“呂常侍的好意本將軍收到了,這幾日風雨交加,勞你特意趕路來告知我。”

他對荀彧點了點頭:“文若,先找個帳篷帶他去歇一會吧。”

發生這樣的大事,他們不可能再若無其事地繼續行軍。

令大軍駐紮在原地,他與麾下門客、五校尉一同回了營帳商量對策。

見糜荏冷著臉沒有說話,麾下眾人皆是出離憤怒。

他們雖是這兩年才跟隨糜荏,卻也知道糜荏為走到今日付出了不少心血。可以說是殫精竭慮,甚至壓上了大半部分的身家性命。走到這一步,卻被奸邪小人陷害,讓人怎麼甘心!

“他娘的蹇碩,”射聲校尉怒罵道,“老子就知道他是個奸猾狡詐的畜生!”

其餘幾營校尉也跟著咒罵起來,他們本是粗人,罵起人來雖然不好聽,卻難得讓在場的謀士點頭讚同。

最為魯莽的屯騎校尉道:“將軍,現在我們該怎麼做?要不要先殺回京城去,砍了那蹇碩的狗頭再出征?”

“對,砍了那賤人的腦袋!”好不了多少的越騎校尉也應和道,“您一聲令下,我們幾人這就衝回京洛去!”

就連一向穩重的黃忠都被氣狠了:“正是,將軍我們不如引兵回朝,先擒下蹇碩那個小人,看他還能耍什麼花樣!”

好叫朝中幾個奸賊瞧瞧,他們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哎,你們這是什麼想什麼呢,好好地添什麼亂啊,”荀攸歎了口氣,“事態倒也未至這般地步。”

鐘繇也道:“不錯,這是陛下駕崩前發生的事,倘若董太後當時隻是氣話呢?”登基之人會是劉辯而非劉協,董太後或許隻是遷怒他們主公呢?

“諸位暫且安心,”荀彧還能冷靜,“辯太子登基,他與董太後水火不容。董太後要殺主公,新帝卻一定會為幽州之亂而保主公。”

所有人裡,他其實是最憤怒的一人,恨不得馬上就騎馬衝回京洛砍了蹇碩。但他不能慌神,如今子蘇心中一定十分難受,他不可以自亂陣腳。

眾人聞言紛紛頷首,五校尉聽得都要急死了:“那就這樣放過蹇碩那個奸賊嗎?他若是在我等出征時,給將軍您捅刀怎麼辦?”

戲忠皺眉:“是有這個顧慮。”

“我等不如將此事宣揚至軍中,令軍中上下知曉此事。屆時董太後便是下旨要您回朝,將士們也不會允許。”

這顯然是目前最好的辦法。隻要軍中上下一心,朝廷也不敢逼迫他們。隻要不回朝,萬事就有回轉的餘地。

糜荏點頭:“此事交給你們處理。”

眾人異口同聲道:“是!”

商量過此事,糜荏道:“諸位也累了,回去歇一會吧。文若,你先留一下。”

等眾人離去,他便坐在椅子上,伸手將荀彧抱進懷裡。

把腦袋貼近對方胸口,傾聽著對方平穩、安定的心跳聲,他輕輕歎了口氣。

許久才道:“……我早知道他時日無多,卻並未想過會這麼快駕崩。”

劉宏是所有人職場上的領導,極大部分時間昏庸無能,任人唯親,害了不少人。但從私人角度講,總歸幫過他的忙,讓他能在朝中發展起來。

今日驟然收到他的死訊,難過必是有一點。

更多的,則是一種“終於來了”的唏噓感。

荀彧撫著他的脊背,無聲安慰他。

翌日大軍重新出發。為防止軍心動蕩,殉葬之事暫且沒有告知軍中士卒。

除了糜荏,所有人都祈禱董太後能夠收手,莫要在大是大非上做錯事。

又兩日,糜荏被蹇碩遣來的宦官鄔內侍攔下,幾人對他宣讀了董太後旨意。

——她還是下了命令,要糜荏為劉宏殉葬!

當然,旨意上寫的模棱兩可,隻說天子駕崩要糜荏回朝吊唁。等糜荏隻身一人回去,再怎樣就由不得他了。

宣讀完旨意,鄔內侍似笑非笑:“糜將軍,還不速速接旨,隨我等回朝?”

十常侍倒台之後,他們這些尚書台官吏一直籠罩在糜荏陰影之下。天子下令“修宮錢”時西門常侍多有貪汙受賄,最終全部被處理,以至於他們都已經規矩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