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神像18(1 / 2)

門徒 長枝青 11712 字 4個月前

沈清離開醫院的時候剛好在門口碰到了左季明。

他垂著頭, 烏黑如緞的長發有幾縷黏膩地沾在頸側,沈清失去了往常的從容做派,甚至在不小心撞到左季明的時候都隻是冷漠地抬眸看了一眼。

沈清的臉部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但是那雙黑色的眸子卻異常的森冷詭譎。

左季明看到對方的嘴唇似乎動了動, 嘴角扯動的幅度很大,像是正在用力、憎惡的對他說著什麼, 但一直到最後, 左季明都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再一晃眼, 沈清的身影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醫院外陰暗的天氣愈發壓抑,像一場古怪的電影劇幕。

左季明慢慢摩挲了一下指尖, 鋥亮的皮鞋繼續走動起來,男人冷淡的唇慢慢彎出幾分若隱若現的笑意。

頭頂的燈光微微閃爍, 醫院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身上都似是蒙上了一層怪異的霧霾,人的肢體與其他巨大生物的觸手在其中交纏、吞噬。

若是細聽, 還有細微的、被卡在喉管的尖叫慢慢湮滅在霧氣中。

片刻後, 燈光依舊明亮,人們也毫無異狀, 一切都好似隻是一場錯位的幻覺。

隻是,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靠近那間病房中的青年,他們黑色的眼珠率先被牽引,隨後才是頭顱慢慢轉動。

他們圍在病房外, 有的將頭顱壓在門板上,有的將眼球貼在玻璃窗上,他們的臉上、眼中充斥著渴望與垂涎, 口唇甚至有透明狀的涎水流下。

他們烏壓壓地擠壓在一起,像是一大灘即將腐爛的水草。

而病房中的青年正閉著眼,安靜沉眠, 任瘋狂的窺視肆虐。

*

周眠住了近三天的院,沈清自那天離開後便再沒來過,倒是左季明日日準時準點來醫院,陪在青年身邊。

周眠一開始的狀態就很不好,那日沈清來了之後臉色更是差極,夜間連連夢魘驚醒。

青年像是一隻周身紮滿針刺的刺蝟,他的情緒時而激動、時而冷沉,像是一顆定時炸彈。

左季明第一次給周眠喂藥的時候,甚至被眼紅冷戾的青年狠狠咬了一口。

虎口處的傷口深可見骨,皮肉外露,可見青年有多用力。

可左季明卻依然冷靜,麵對周眠不尋常的凶戾姿態,他耐心異常,左手輕輕撫摸青年繃緊的脊背,順著脊骨慢慢安撫。

周眠清醒的時候鼻腔中充盈著濃腥的鐵鏽味,喉頭全然是粘稠的血液,他控製不住地咳嗽,想吐出那些濃腥的血液,卻險些被嗆住。

倒是左季明,男人的臉色分明白如牆紙,額頭上都滲出細密的汗液來了,可他依舊耐心地安撫青年,輕拍周眠的背部,輕聲道:“彆急,吐不出來就咽下去。”

可憐的青年眼中盈滿了水液,眼瞼下全部是浸染的紅暈。

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自主權,在瘋癲的情緒散去後,隻有不知所措的無助。

青年隻能按照男人說的那樣,吞咽下喉頭濃稠的血液。

腥氣撲鼻,但縱然惡心的作嘔感讓他無比反胃,周眠還是順從地全部咽了下去。

左季明輕輕讓他半靠在自己的懷裡,透明的玻璃水杯裡有溫熱的水液,杯沿抵在青年的唇畔。

昏昏沉沉的間隙,周眠聽到對方近乎溫柔的語氣:“乖孩子,沒事了。”

他的鼻息間慢慢被一種清冷的香味充盈,依靠在男人的懷中的感覺像是被一種龐大、柔軟的怪物裹進肚皮。

那是一種近乎回到母體的安全感。

周眠順從地喝下溫水,吃下藥物。

可他緊緊摟著男人的腰,如何也不肯自己一個人回歸黑暗。

所以,當周眠次日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幾乎是以一種不知廉恥的姿勢半騎在男人的身上。

左季明的身材很好,周眠的肚臍貼在對方硬實的腹肌上,一起一伏,甚至能感覺到一種慢慢騰湧起的曖昧。

周眠臉上紅的近乎恥辱,他原是想要掙紮的,但目光觸及到腰上攬緊的手掌包紮著近乎紮眼的白色紗布讓周眠一瞬間回憶一切。

左季明照顧這樣的他一定很累吧,即便是在沉眠中眉頭依舊是緊鎖的。

於是周眠便硬生生煎熬地等對方蘇醒,尤其是在他蘇醒蹭動後,對方的身體有了一些正常的反應。

周眠幾乎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

最後他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周眠似乎感覺有人輕輕撥了一下他的頭發,隨後是克製的、將他輕輕攬抱放在床榻上的動作。

這次後,或許是藥物的發酵,周眠的情緒終於稍稍恢複了一些。

他向左季明表達過感謝,但對方隻是安靜的翻動了書頁,並沒有多說什麼,像是他做了本就該做的事情。

甚至,男人會輕描淡寫地側頭看他,語氣平淡的詢問:“要聽聽這一頁的句段嗎?”

周眠微愣,他和左季明的愛好相似,但近來精神狀態不佳,醫生不建議看書。

於是青年輕輕點了點頭,心中意外的平和,甚至泛起細微的暖意。

左季明頷首,他的皮膚是雪一樣的白,過分的白會令人顯得格外病弱,可眼前的男人卻有一種內在充盈的冷徹美麗的力量。

加之彬彬有禮、高不可攀的姿態。

這無疑令他在某些時候格外蠱人。

譬如此刻,他輕輕垂眸,淡色的唇微動:“愛情一字,拉丁文作amr,起始於愛慕,終極於死亡,但在此前,是無儘的悵惘,憂傷,悲泣,欺騙,罪惡,懊喪。”【注1】

左季明的聲音很好聽,不急不緩,低聲念出語句的時候更像是某種厚重的禱告與祝福。

周眠隻是安靜地聽著,蒼白的臉頰看不出任何的神色。

一直到左季明放下書籍,他才恍然似回神,低聲道謝。

左季明的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書籍的黑色皮革封麵,向來冷淡的麵容慢慢泛起細微的溫色,他說:“那麼現在,你該休息了。”

周眠是在第五天出院的。

R市近來一周都是雨天,下午的天氣陰沉的厲害,空氣中似有粉塵,沉悶潮熱的令人難受。

但考慮到周眠剛出院,左季明還是從家中給他多帶了一件熨燙地整整齊齊的米白色薄外套。

出租車司機早就在醫院門口候著了。

周眠有些暈出租車裡的氣味,夏天車內開著空調,車窗全都是封閉的,車座的皮革味與煙味交雜在一起,青年本就生病將愈,這會兒臉色更是白的嚇人。

“不舒服嗎?”

左季明低聲詢問。

醫院離公寓不算遠,周眠也不想麻煩,便微合上眼,搖了搖頭。

但下一瞬,一雙漂亮修長的手便伸了過來,白色的口罩被輕輕掛在青年的臉上。

好聞的橙子味迅速充盈鼻腔,很快驅散了不適的感覺。

周眠下意識轉眸看向男人,左季明隻是微微牽了一下唇:“很快就到了,忍一忍。”

幾分鐘後,白色的出租車停在公寓的門口。

周眠下車第一時間就摘下了口罩,他總疑心口罩上也染上了車內的味道。

但青年還是沒有立刻將口罩丟棄,而是放進了口袋。

回到公寓後,好像一切都沒什麼變化,即便這幾天左季明一直在醫院照顧他,公寓裡依舊被打掃的一塵不染。

或許是受到左季明的影響,周眠也十分注意衛生習慣。

當然,也是疑心手上殘餘皮革的氣息,總之青年回到公寓先是進衛生間好好搓揉了一番。

衛生間的白熾燈並不是很亮,甚至有些暗淡,周眠抬眸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裡的青年麵白如紙,隻有嘴唇透著些許人氣,銀絲眼鏡下的下三白眼放鬆下來天然地透著一股冷漠的氣質。

隻是那張臉太精致了。

幾乎沒有任何的瑕疵。

還有他的頭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眠總覺得自己的頭發長得過分地快。

前段時間還隻是半覆蓋住耳廓,現在已經長到耳垂的地方了。青年本細碎的劉海也已經長長了,此時被他自然地彆在耳後。

稍長的頭發總會叫人變了種氣質。

周眠本來陰鬱冷淡的外表也全然被這種氣質所影響。

所有看到這副皮囊的人如今第一瞬間想到的隻有,漂亮。

那是一種本不該被稱為漂亮的美。

甚至充斥著莫名的蠱惑。

周眠隻是看一眼,便無法控製地聯想到那尊怪異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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