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說完打開旁邊虛掩櫃門,掏出一個透明外賣盒來,盒裡裝著一屜小包子,還有兩顆剝好鹵蛋。她把外賣盒往何修麵前桌上一拍,凶道:“吃了!”
何修哭笑不得,扭頭看葉斯顯然也被凶有點發懵。
原本緊張情緒突然被這個護士攪合散了,護士慷慨地獻出自己早餐後坐下點了點鼠標,打印了一遝不知道什麼東西,又雷厲風行地走了。
屋裡就隻剩下他倆。
“吃了吧。”葉斯小聲說,把蓋子摳開,“等會我再給她叫個外賣,你先吃點。”
葉斯心裡還是很亂,看旁邊有一次性筷子就順手拆了一副,夾起一個小包子,“好像還熱著,摸盒子是溫。”
何修沒吭聲,垂眸看了眼已經挨到自己嘴唇上包子,張嘴咬了進去。
包子是包菜粉條餡,沒什麼肉,隻有淡淡鹹味。何修嚼了幾口剛把包子咽下去,下一個又來了,和剛才一樣喂到嘴邊,懟著嘴唇那種。
“這個好像是肉。”葉斯說,“看包子底下透過來醬汁色了。”
何修沉默著把第二個也咬進嘴裡,果然是肉餡,肉汁兒還很多,彆說,一口咬開還挺驚豔。
“應該是半屜素半屜肉。”葉斯總算是研究明白了,歎口氣,“你吃肉吧,哦還有鹵蛋,蛋也要吃,吃完這些你再把巧克力吃了。”
何修一直沒出聲,葉斯就站那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他能感覺到葉斯還沒太回過神來,說話做事完全都是不經過思考本能。他抬頭看著葉斯,陽光透過窗打進來,葉斯一半臉在光下,一半臉在陰影中,表情因為突然出事而有些茫然,頭頂那幾根平日裡動不動就炸起來毛也趴了下去,整個人看起來軟軟,很無辜樣子。
趕在下一個包子懟到嘴邊之前,何修伸手攥住他手腕,低聲道:“你坐下歇會吧,一起吃,你不也沒吃呢。”
“我沒獻血啊。”葉斯歎氣,拿著飯盒在他旁邊坐下,把飯盒放在倆人凳子中間那個小圓桌上,“吃吧,聽護士說還算樂觀,我們等等看。”
何修堅持道:“一起,我吃不了這麼多。”
“那你吃肉,我吃素。”葉斯說,把一雙筷子分成兩隻,遞給何修一隻,自己用剩下一隻叉起一個包子。
說自己吃素,結果一叉就是個肉,塞進嘴裡都咽下去了也沒發現自己吃錯。
何修原本緊張沉重心情被葉斯一臉悲傷地用一隻筷子叉包子模樣給活活逗笑了。葉斯有些不明所以地偏過頭看著他,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葉斯頭,果然沒有平時那麼紮手,軟乎乎,神奇手感。
“笑什麼。”葉斯皺了下眉。
何修說,“沒事,彆擔心了,一定不會有事。”
葉斯點點頭,又吃了一個肉。
倆人簡單吃了幾口就急忙忙地出去,回到急救那邊發現多了不少人。老馬和胡秀傑都到了,吳興和宋義也在,有點搞笑是吳興正低頭對著胡班任懺悔自己不該來瞎湊熱鬨,宋義作為一個十八班法外之徒勉強逃過一劫,正繞著老馬一圈一圈地轉。
“哎!你倆!”老馬一看到他們立刻跑過來,估計是剛跑到醫院沒多久,還氣喘籲籲,“沈霏說你倆去供血了?”
“嗯。”何修點頭,“不多,400,沒什麼事。”
老馬說,“我也是ab,你們胡主任也是ab,等會如果還要就用我們,你倆快去那邊歇著。”
“我沒什麼事,剛才護士說隻是術中備血。”何修語氣一如既往冷靜,“小簡是右大腿骨開放性骨折,但內臟目前未見損傷,大家先放鬆一點吧。”
何修說話音量剛好能讓不遠處幾個人聽見。胡秀傑也不說吳興了,立刻走過來問,“內臟沒有損傷,確定嗎?”
“不能百分百確定。”何修搖了搖頭,“隻是護士術中說幾句,但當時該做檢查應該做完了,所以我覺得大概率是沒什麼問題。”
“車撞過去是什麼樣?”胡秀傑回頭問沈霏,“你還記得嗎?”
“當時已經快到馬路這邊了,小簡推了我一下,他自己反應也很快,車就刮著他右半側身體撞過去。”沈霏嗓音沙啞,“我角度能看見他主要是右邊胯骨及以下部位受撞,但也就是一瞬間事,再之後人往外彈出去了我也看不清了。”
“不會癱瘓吧!”宋義哭著說,抬胳膊使勁抹了一下眼睛,“胯骨要是撞碎了那還了得?我小簡!哥哥對不起你!哥哥上次吹牛逼要帶你去吃大肥羊腰還沒吃呢!”
葉斯過去一巴掌抽在他後背上,“閉嘴!烏鴉嘴,瞎說什麼!”
宋義咬著胳膊忍淚,嗓子眼裡嗚嚕嗚嚕地響。吳興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把他腦袋按進懷裡。
老馬跟胡秀傑到旁邊去商量。何修也過來小聲安慰著宋義,宋義掛著鼻涕抱上來時候他嘴角抖了好一陣,強忍著沒有躲開。
葉斯扭過頭去看沈霏,沈霏坐在凳子上扭頭看著窗外一棵造型古怪大樹,眼睛周圍還紅腫著,眼神發空,仿佛凝固住了一樣。
許杉月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她背,葉斯輕輕走過去,許杉月給他使了個眼色,叫他到旁邊。
“讓她安靜一會吧。”許杉月說,“她跟小簡你們心裡應該都有數,倆人就隻差說破了。你看她現在樣子,我看了心都要碎了。”
“許杉月。”葉斯叫住正轉身要走女孩,抬眸輕聲問,“如果小簡真出事了,沈霏會怎麼樣?”
“會比死更難受。”許杉月失神了片刻,“至少在一段時間裡,會比死更難受。我不敢去想,霏霏她平時看著很勇敢,但其實也隻是一個沒經曆過生死小姑娘啊。”
葉斯聞言眼神黯了一下,許杉月回去,他卻沒動,在暗處看著何修。
何修正在以一種極度不自在但又很真誠姿勢被宋義抱著,且用手摸著宋義後背,看嘴型還在說著類似“沒事不哭”之類哄孩子話。
在這個世界,每個人都受命運牽絆而不自知地發生著偏移,卻隻有他跟何修,帶著目而來,努力主宰著各自命運變化。
他不知道何修為何而來,還有什麼遺憾沒有彌補。但剛才看沈霏樣子,卻突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如果自己半年後沒了,會對何修帶來什麼傷害。
他挺難想象何修陷入抑鬱是什麼樣,這個詞與學神天生不搭,強行搭在一起,會讓他心像被挖走一塊那麼痛。
但他是要和何修在一起,決定了拉起手,就絕對不會鬆開。
葉斯深吸一口氣,掀動襯衫迫使自己排空思緒。身後仿佛有什麼東西突然響了一聲,不遠處人全都看過去,他一個激靈回過頭,發現是搶救燈滅了。
心臟幾乎停跳一秒鐘後,大門洞然打開。
先出來是病床,葉斯猛地一眼看過去,沒蓋白布,人好端端地躺在上麵,頓時鬆了口氣。
然後他才顫抖著仔細看一眼病床。其實還算簡單,並沒有像電視裡演那樣戴著麵罩插滿管子,隻是小簡閉著眼,臉色慘白得都有些透明了。
一個個子不矮男生,竟然會給人一種小嬰兒般脆弱感。
老馬跟胡秀傑看了兩眼,立刻上前去跟大夫溝通。葉斯和何修也跟了過去。
“目前病患基本體征穩定住了。”大夫拉下口罩,“臟器沒受損害,我們推測他隻有右胯骨以下部位直接受力。右大腿乾骨骨折,左小臂拉傷,手腕挫傷,都是倒地支撐引起。病患體質很差,所以一開始失血休克格外凶猛。家屬什麼時候能到?”
“再過三四個小時,他們開車過來。”老馬表情明顯有些激動,“確認內臟沒有問題嗎?”
大夫穩重點頭,“沒問題。”
胡秀傑喜極而泣,兩隻手捂住鼻子和嘴哽咽了一聲,顫聲道:“太好了。”
葉斯一顆心猛地落回該在地方,用力閉了閉眼,而後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從看到手術燈滅到現在,不過一分鐘,他卻全身都被汗泡透了。
何修不動聲色地走到他身邊,伸手在他後背順了順,滑下來自然而然地攥住他手,拉到自己後背去捏了捏。
沒事啦。何修用口型對他說,葉卡丘和他小夥伴都好好。
葉斯目光定格在何修嘴唇上。不知是不是輸血緣故,嘴唇有些蒼白乾裂,像沙灘上一尾擱淺掙紮魚,讓人想要掬起一捧清水細細地淋上去。
葉斯很想咬一口。或者,用牙齒碰一碰也好。
何修揚起唇角,拉著他手往後比了一下,示意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