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心(1 / 2)

夜色漸深, 圍場安靜下來。除卻四處巡邏的侍衛踩過雪地發出的輕微聲響與火把的嗶啵聲,再沒有其他響動。

大帳之中,虞錦輾轉反側, 就是睡不著。

她剛開始還是在胡思亂想破傷風怎麼辦的問題, 後來意識到這問題好像無解, 也就不再庸人自擾。

但將此事放下, 她的神思反倒越來越清明,一種可怕的念頭將她籠罩, 揮之不去。

她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對楚傾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腦中發懵。

她發覺自己是在很認真地擔心他會死了。當她在他身上按來按去檢查他有沒有骨折的時候,她似乎也沒在想什麼名聲, 隻是簡簡單單地擔心他會死。

恍悟之感猶如一朵煙花飛速上竄,又突然炸開, 震滿整個心房。

虞錦在黑暗中倒吸冷氣,僵在床上。

她對他動了些不該有的心思。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煩躁地翻了個身, 她又遲鈍地發覺自己今晚做的糊塗事可還不止那一件。

她還許他日後去後山上騎馬射箭了。

當時她不知怎麼回事,隻是想讓他先好好養傷,又不想他因不能騎馬而失落, 話就那麼滑了出來。

她說得那樣自然而然, 因為這於她而言不過開口吩咐一句,實在不是什麼大事。但現在這般仔細一想, 她忽地意識到――她為他逾矩了。

這太要命了。

虞錦認認真真地回想了一遍,上輩子後宮美男無數的時候, 她都沒做出過這種出格的事。

她忽地意識到, 曆史上很多貪戀美色的昏君大概也沒意識到自己貪戀美色, 出格的事都是不知不覺就乾了的。

她對楚傾,就是這樣不知不覺的。

她還記得去年剛穿回來的時候, 她見到他覺得糟心死了。那時她是真真正正地對他厭煩,他成日成日地待在側殿她都可以當他不存在,每每與他說話也是當真克製不住地暴躁,要和他逢場作戲真是被逼無奈。

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那種真真正正的暴躁淡了。和他相處的時候,她潛意識裡需要強撐才能再醞釀出那種情緒,刻意地在他麵前冷言冷語,以示對他的不喜歡。

她沒有多想過,因為她的理智那麼分明,無時不刻不在提醒她,她是討厭他的。

她是應該討厭他的。

因為他是楚家人,他們一家子都是奸佞。天底下的男人,她最恨的就是他。

她因此覺得自己隻是單純地欣賞他的臉而已――長成那個模樣,誰能不多看兩眼?

可是怎麼就慢慢不一樣了呢?

她也不知道,她都說不清她喜歡他什麼地方,可轉變已經堪堪放在眼前了。

虞錦煩亂地又翻了個身。

她忽地想起楚枚行刺的時候。那時她難得有了合適的機會殺他、甚至可以殺他全家,但她沒能下得去手。

在楚休告訴她後來的事情、讓她有理由說服自己不動他們的時候,她分明地鬆了口氣。

轉變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嗎?

她不知道。

她遲鈍了,因為她從未有過類似這般的經曆。上一世的她對這些男人不過是愛寵就寵而已,不怎麼走心;至於投胎之後,她帶著這一世的記憶,隻覺得身邊的“普通人”容貌都太一般,完全沒有早戀一下的念頭。

所以這是她第一次“走心”地喜歡一個人麼?或許是。

但這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楚家總是要辦了的……她或許該催一催。

等回了宮,她就要召刑部來問問,案子到底查得怎麼樣了。

她是個皇帝。就算在現代的十七年攪合了她先前幾十載的世界觀,她也清楚這個位置是不能被感情左右的。

她總有些東西要割舍,感情是其中最不值錢的一樣。

――和天下比起來,感情算什麼?男人算什麼?再說天底下的好男人那麼多,沒了楚傾,還有成千上萬的男人供她挑。後宮這幾個不能讓她滿意,她還可以一直挑下去,總會再有個讓她喜歡的人的。

這份心思將虞錦起伏不定的情緒壓製住,讓她在漫無邊際的黑夜裡一分分冷靜下來。

是了,她很清楚該怎麼辦。這一切必須了結,最好不要再拖了,愈拖愈是夜長夢多。

嗯,等回了宮,她立刻召刑部來問話。然後便依律定罪,該問斬的問斬,該流放的流放。

至於回宮之前的這陣子……

她的私心又鬼鬼祟祟地慫恿起她來。

虞錦翻成平躺,望著在漆黑裡模模糊糊的帳頂,覺得這陣子隨心所欲一點倒也無妨。

前前後後算起來,也不會再在圍場待多少天了。她可以允許自己再平和地與他待一陣子,就當給他一個好聚好散,也給自己一個好聚好散。

.

第二天,宗親與百官照例都去圍獵。女皇興致也不錯,大半日下來獵得了不少東西,飛禽走獸都有。

這麼多的東西,自己吃是吃不完的,她也不差這口野味。於是便吩咐宮人往下分一分,賞給宗親與重臣。

這樣的事通常都是鄴風去辦,鄴風這人心細,總能安排得宜。

但這回,她在揭開帳簾間腳下頓了頓,側首看了眼已堆在帳子旁的那些獵物,眸色深沉了幾分。

“挑兩隻兔子出來吧。”她最終開了口,又轉身出了帳,“朕去看看元君。”

昨晚想通的事情,讓她心裡更坦然了點,兼有幾分失落,因為這個人她總歸是要割舍掉的,讓事情變得傷感。

不遠處的帳後,楚休正坐在小木凳上,歪頭看著兄長,直打哈欠。

他就不懂這馬有什麼好玩的,兄長一早上起來就給它刷毛,然後就是喂食,專心致誌地忙到現在。

也沒見馬怎麼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