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2 / 2)

虞錦聽得說不出話,不知如何接口。

如果隻是審不出來,她還可以心安理得地點頭同意動刑,直到她們吐口。

按方才刑部尚書言及的那兩個將領,明裡暗裡指向一件事――怕是有人栽贓。

兩位將領與楚家從未有過走動,卻偏偏出了勾結謀逆的大事,不是栽贓是什麼?

這便不隻是楚家人招不招那麼簡單了。

那讓她以弑君之罪直接滅了楚家滿門?

嗬,凡事總有因果。她不讓他們一家入獄,楚枚哪回行刺?如今不把其他罪名說出個所以然來,隻以這一條治罪,固然說得過去,但日後史書上的罵隻怕還是要挨的。

至於逼供楚傾……

虞錦心神凝滯,久久辨不清自己在想什麼,又逼著自己抽神,告訴二人:“把案卷送來給朕看看。”

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一應,見女皇不欲多言,就告了退。

鄴風很快入了殿來,稟說:“工部尚書已在殿外候見。”

“改日吧。”女皇神情懨懨地擺手,“朕有些事,要好好想想。”

案卷不一刻就呈進了宮,虞錦屏退宮人,一頁頁翻著,越翻越心驚膽寒。

這個結果顯讓刑部也很為難,案卷的措辭極儘委婉,許多地方都寫得模棱兩可,並未直言楚家無罪。

但饒是如此,也足以讓人讀出那份疑慮。

細枝末節之中栽贓陷害的味道太重了,刑部看得出,她也看得出。

可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她收了楚家的兵權、將楚家抄家,又將一家子人在詔獄裡關了三年。現在講這個結果擺到她麵前,她該怎麼辦?

幕後黑手固然要查,可楚家要如何是好?

她一直那麼篤信楚家就是奸佞,看到史書給楚家翻了案都隻覺得是後世在瞎搞。

如今卻突然告訴她,楚家真的不是奸佞,而她是真的昏君。

她一點準備都沒有,莫名的恥辱感讓她臉上發燙。

虞錦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放下的案卷,魂不守舍的一步步向外踱去。

直至鄴風出現在麵前,她才恍然驚覺自己已離了殿。鄴風給她披上鬥篷,打量著她的神色詢問:“陛下要出去?”

她沉吟了一瞬:“朕去德儀殿一趟,你們都不必跟著。”

鄴風頷首退開,她安靜無聲地行下石階,向後折去,繞過鸞棲殿再穿過一道宮門,就是後宮。

作為元君居所的德儀殿是最靠前的一處宮室,地處中軸線上,與前頭的鸞棲殿相呼應。

虞錦步入殿門,德儀殿裡安靜得有些過分。兩名宮人上前迎駕,腳步也很輕。

“陛下。”他們跪地叩首,她不由自主地也放輕聲音:“元君呢?”

“……在午睡。”其中一人道,“剛睡下。下奴去請元君起來。”

“不必了。”她搖頭,說著信步走向寢殿。走了幾步,腳下又停住,“拿酒來,要烈的,多拿些。”

兩名宮侍都是一愣,不及多言,女皇已進了殿去。

寢殿裡更安靜了些,他沒睡正經的床榻,而是睡在了靠窗的羅漢床上。晌午的陽光被窗紙濾出柔和的光束,投在他的睡容上,安靜溫和。

殿內的炭火燒得很足,他便沒更衣也沒蓋被子,寬大的袍擺與衣袖半垂在地上,姿態隨意瀟灑。

她不知第多少次感慨他真好看,一股怯意又令她不敢走近看他,四下瞧瞧,坐去了桌邊。

她該怎麼辦好呢?

她看著他,心思更亂了。

朝中轟轟烈烈地鬨了一場,鬨了三年,此時若讓她承認這一切都是錯的,便是要她顏麵掃地。

她突然覺得,當初跟楚傾認個錯、承認她從前那樣對他是她不好,根本不是什麼大事。那說到底隻是他們兩個之間的問題,旁人都不在意,隻消她過了自己心裡那道坎,開口也就開了。

現在的事才是大事,會引得滿朝嘩然,會讓天下文人學子津津樂道,甚至街頭坊間都會以此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侃侃而談她做出的混事。

而她……她其實也有辦法避免這一切。

當了那麼多年的皇帝,就算被二十一世紀的世界觀攪得腦子亂了,對這些手段也還是清楚的。

哪朝哪代沒有幾個枉死的忠臣?有些是帝王不知實情當真讓人冤死,也有些是帝王知曉實情卻不得不顧及大權或者天家顏麵,仍隻得殺了。

彌補也總能彌補的,站在這個高度上,有這個高度的辦法。

譬如留下遺旨讓子孫給他們平反、加恩。

這是個一舉兩得的好辦法,既能讓人沉冤昭雪,又能讓他們對新君更為忠誠。

曆朝曆代的皇帝,無不善用此法。

虞錦自也是懂得的,她甚至不費什麼力氣就能將後麵的一切都安排好――先將楚家殺了,留下楚杏,也可再多留幾個小姑娘,讓她們默默無聞地活著。等她臨終之時,告訴儲君楚家蒙受了多年冤屈,讓她在繼位之時為楚家平反,給楚家後人以高官厚祿。

這樣,自能將名譽損害降到最低。首先眼皮子底下的議論不會有了,其次新君是她的女兒,修史之時也不會讓史書罵她罵得太狠。

餘光中人影一晃,宮侍低眉順眼地捧著酒進來了。

她著意提了要多拿些,他便捧了一壇來,配以酒碗。

酒碗中已倒好了一碗,那宮侍遲疑著將碗放到桌上,又將酒壇也放好。

酒壇到底有些分量,落下時聲音不輕,楚傾猛地睜眼。

目光在晃眼的晨午陽光裡緩了一緩,他側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陛下?”他隻道自己看錯了,眉頭微鎖,坐起身。

他沒看錯,她是真的端起酒來正要喝。

用的酒碗。

烈酒入喉,虞錦黛眉驟蹙,揚音吩咐宮人:“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