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1 / 2)

又幾日後, 聖駕啟程回宮。

回宮不多時就入了臘月,自臘月十五起,百官都快歇一歇, 不打緊的政務都可後推, 是一年裡難得得閒的時候。

是以通常來說, 大家都會在臘月十五前將手頭的事務理一理, 就像做年終總結――看看哪些辦得好、哪些辦得不太好;再瞧瞧哪些可以推到明年你再說,哪些過年時也得加緊辦。

三省六部也或多或少地要向皇帝稟個話, 說說政績、表表忠心,查漏補缺。

不過這種總結,總歸是走流程的性質居多, 沒什麼特彆緊要的。虞錦大半時候都聽得心不在焉,隻在刑部與大理寺進來稟話時提了幾分神。

刑部提到今年了了幾個大案, 懲治了幾個貪官,也提了一嘴太學大換血之事。

大理寺主要說了說律例的修改, 又提了些新的想法,細則要等日後的早朝慢慢議來。

沒有人提楚家。

這是兩個對楚家案接觸得最直接的衙門,卻沒人提楚家一個字。就連明擺著行刺未遂的楚枚都沒被提及, 她們好像都在繞著楚家走。

虞錦皺了眉頭, 心說你們怎麼回事?

我等著楚家的案子出結果呢,你們心裡沒數啊?

抿了口茶, 她隻得自己開口過問:“楚家的案子,怎麼樣了?”

為首的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相視一望, 後麵的幾個下屬官員也都滯了一下。

女皇黛眉鎖得更深:“查得如何了, 你們總該回朕一句話。總不能讓這案子一直懸而未決, 楚家二百餘口人經年累月地這樣押在牢裡,朕還嫌他們浪費糧食呢。”

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又對望一眼, 麵麵相覷。

虞錦打量著她們,語氣中也有了慍意:“你們怎麼回事?今年一年的時間,掃盲班在西南開上了,甘肅的路也都開始修了。楚家這案子拖了三年,你們就拿不出個結果?”

二人都是一震,主理這案子的刑部尚書心底更升起忐忑。

抬眸看看女皇的神情,她有些詫異地發覺女皇好像真的在等她說個實情,一時不由更為心驚,忖度了半晌,她側首示意下屬官員都退了下去。

大理寺卿一看,也示意自己的下官告退。等她們離開,刑部尚書又揖道:“請陛下屏退左右。”

怎麼個意思?

虞錦細看她的神情,不僅是深沉,還有兩分緊張。

好像怕被她殺了滅口似的。

至不至於?

楚枚行刺她都經曆過了,楚家還有什麼大罪是她聽不了的?

但她還是姑且屏退了宮人,鄴風會意,無聲地帶著人離開。

“坐。”她頷了頷首,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沉默地落座到兩側。

她又道:“說吧。”

半晌的安寂,女皇問話時鮮有官員敢讓她等這麼久。但這話,刑部尚書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說。

她與大理寺卿都是和律例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人,凡事心中自有杆秤。官場沉浮,她們有時可以“為官不太正”――譬如陛下擺明了要辦楚家,她們可以順從聖意拖著這事,給外界一個曖昧不明的態度,不必跳出來為楚家說話;但她們終不想“為官太不正”――譬如知曉陛下惱了楚家,她們也並不想羅織罪名,落井下石。

如今,陛下想要個真話了。

刑部尚書沉了又沉,各種計較在心裡過了不知多少個來回,終於頷首輕道:“臣等無能,沒能查明楚家有什麼大罪。”

虞錦一陣胸悶,食指輕按太陽穴:“怎麼回事?”

“這個……”刑部尚書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威懾,頭垂得更低,“圈地、受賄,乃至逼良為娼……這都是有的。但都是不入流的旁支,與京中楚家走動都少,想將這罪怪到楚薄頭上……不是易事。”

不是易事,而且也沒什麼道理。這樣龐大的家族她們誰都清楚,哪一家沒幾個敗類?

楚家京中本族都不沾染這些,已算家風拔尖的了。

虞錦眉心輕跳:“謀逆之事呢?”

輕頓,又言:“當初暗衛可是直接從楚家搜到過密信與城防圖的。”

那是讓她一刻都不肯再忍楚家的最終原因。

在那之前,縱使朝上已有不少人讓她提防楚家,恒王與方貴太君也全力支持她辦了這功高震主的一家子,她都還在顧慮母皇的話。

她的母皇一直教她用人不疑,而楚家最得母皇信重。她又清楚查辦楚家必定大動乾戈,原是不想在登基之初就鬨出這等大事的。

可那些密信讀來實在觸目驚心。楚家不僅與番邦勾結,還買通了京中衛戍。

京中衛戍離得那麼近,一旦逼向皇宮,她連斡旋餘地都沒有就要人頭落地。

還有城防圖。一卷又一卷,標注著京城及周遭各城情況的城防圖,與那些密信放在一起,藏在楚家假山下的暗道裡。

她讀到這些東西的時候,被激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周圍各城也被她們拿下,她真的逃無可逃。

她隻能儘快大婚,儘快親政。走一步與楚家硬剛的險棋,強行收回兵權。

如今刑部告訴她,楚家沒問題?

她覺得不可思議。

刑部尚書卻艱難啟齒道:“那些書信……對不上。”

女皇不作聲,隻目不轉睛地淡看著她。

刑部尚書硬著頭皮往下說:“楚家人寧死不認,涉事將領亦不認。其中還有……還有兩個,說自己從未與楚家有過走動,臣與大理寺一並審了,確是如此。”

她越說越冒冷汗,言及此處,禁不住地擦了把額頭。

接著又道:“不過最要緊的幾位……依陛下旨意,從不曾動過刑。若陛下準許動刑,能問出些實話也未可知。”

“實話”。

虞錦心下一聲輕笑。

她自聽得出刑部尚書這是給她台階下。也是,一道道極刑加上,什麼口供拿不到?

可她初時為什麼不願動刑?是因她慮及楚家原來的功勳,怕天下人說她言行逼供,屈打成招。

刑部尚書又抹了把冷汗:“再……再不然,讓宮正司問一問元君,或許也能有用。元君畢竟是楚薄親子,雖是男子,大抵也知道些事情……”

“又或者……”刑部尚書搜腸刮肚地繼續說,“其實楚枚弑君之罪,已足夠誅其九族了。”

她真是在很努力地給她找台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