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贓(1 / 2)

暮色四合, 華燈初上。鸞元殿宮門敞開,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除夕宮宴是最盛大的, 大殿中人頭攢動, 宗親朝臣們相互敬酒, 互道新年大吉。

偶爾也有那麼幾個帶著年幼子女一並進來的, 小孩子往往不及開席就已閒不住,三五結伴地笑鬨著, 在殿裡跑來跑去,正忙於上菜的宮侍們隻得儘量閃避。

直至一聲“陛下駕到”震入殿中,殿裡唰然安靜。就連最小的孩童也安靜下來, 乖乖退至道旁,與長輩一起叩首施禮。

九階之上的後宮眾人亦停止交談, 離席起身,叩首下拜。不多時, 禦駕緩緩步入殿中,大紅的衣裙以金線繡出鳳紋,拖尾曳地, 一股威儀自無形中逼出, 氣勢懾人。

頃刻間,萬歲之聲震撼天地。女皇目不斜視, 徑直行上九階,安然落了座, 方抬手示意免禮。

眾人謝恩, 重新落座。離九階較近的朝臣很快便注意到女皇似乎微微偏了偏頭, 看了眼右首空著的席位。

那是元君的席位,去年就空著, 今年如是。隻是隔著冠上的十二旒,看不到她是什麼神情。

“元君不來?”虞錦壓音問。饒是克製著,語中也仍帶了三分沮喪。

鄴風也睇了眼楚傾的席位,想了想,回說:“沒聽說不來,許是有事耽擱了,會遲一些?”

當下也隻得作罷。除夕宮宴百官皆在,不好為了誰去多等。

虞錦便神色如常地開了席,朗然道了幾句祝酒賀年之語,殿中又熱鬨起來。

後宮之中,楚傾支開身邊的宮人,跟著一陌生的宮侍,正一路往西去。

他原該去鸞元殿參宴,步出德儀殿不多時,卻有一宮侍迎了上來,在他麵前駐足躬身:“元君安。”

他不識得此人,但見他眉眼低垂又不言,知是有不便讓外人聽去的話要稟,當下便揮退了隨從,問他:“何事?”

便聞那宮侍稟道:“您的長姐楚枚,有話要與您說。”

這話說得楚傾一懵。

那宮侍正要轉身帶路,被他喊住:“慢。”

他大惑不解:“長姐在宮裡?”

那宮侍應聲:“是。”

他微微屏息:“陛下傳召?”

那人有些答非所問地又說:“女郎自有進宮的法子。”

楚傾心弦驟緊,腦中亂作一團。不怕彆的,隻怕楚枚又乾出行刺那般的糊塗事。

他不敢多作耽擱,當下便隨著這宮侍一路往西去。

最先穿過的是西六宮,那宮侍足下未停,徑直領他穿了過去,很快,出了後宮的範圍。

後宮之外還有幾處修得精致講究的殿閣,若朝臣或宗親被皇帝留下議事議得太晚,得了皇帝的恩旨便可在這幾處地方暫歇一晚。

那宮侍領著他在一方月門前停下,院內,是幢三層的小樓。

宮侍低眉順眼地稟說:“元君請。下奴不宜多留,請元君一刻後自行出來,如常去鸞元殿赴宴便是。”

楚傾頷首,提步進門。

推門進了小樓,一層無人。拾階而上,二層也無人。

直至行至三層,他才看到東側的房中隱有燭光幽幽而閃,便行上前,信手推門。

門是虛掩著的,他無聲步入,剛抬眸四顧,一是手猛地從背後伸來。

一瞬之間,楚傾隻恍然看到那手中持著一方錦帕,捂向他的口鼻。一股異香頓時衝腦,他不及掙上一下,眼前已是一黑。

酒過三巡,殿中氣氛正濃,歌舞也至熱烈處,禦座上端坐的帝王卻心不在焉。

“怎的還不來?”她禁不住又問了一次,這已是第三次了。鄴風見她焦急,兩刻前便差了人出去問過,折回來的人卻稟說:“元君沒在德儀殿……許是走岔了?”一轉眼,倒又兩刻過去了。

虞錦不禁擔心他彆是出了什麼事,可這麼個大活人、又是身在宮裡,想悄無聲息地出事似乎也不容易。

就算是掉湖裡,都得有點動靜不是?

但這份擔心仍是蔓延開來,她凝神想想,示意鄴風湊近了些。

“這也太舊了。天已全黑,彆是出了什麼事。差人仔細去找找,湖邊井裡一類的地方著意瞧瞧。”

她這般吩咐,鄴風應聲交待下去,心下卻也覺得不至於。

陛下近來對元君上心,後宮之中或會有人心生嫉妒,但元君到底是元君,與宮奴身份的楚休不一樣,敢把他直接往湖裡推往井裡丟,膽子也太大了。

時間一點點地過著,鸞元殿中輝煌熱鬨,鸞元殿外,侍衛們逐漸鋪開,提起十二分心神找尋元君。

虞錦心底愈發不安,越想越覺必是出了什麼事。但空想也沒什麼用,隻得安然等著。

終於,煙花竄上天際,皇宮四角的銅鐘聲聲撞響,殿中頓時沸騰起來,人人喜形於色。

子時,新的一年來了。

女皇離座舉杯,再行敬酒,百官同飲,又齊聲問安,恭賀新年。

至此,宮宴最高|潮的部分便算過了。眾人再宴飲一會兒,就可各自自行離殿。

女皇與後宮幾人便在一刻後先一步離了殿,滿朝文武的叩拜恭送聲合著殿外躥個不停的絢爛煙花,交織出一片盛世之景。

出了殿門,女皇向北行去。鸞棲殿與後宮都在鸞元殿北側,幾人便結伴同行。剛看見鸞棲殿的簷角,忽見一宮人從側旁的宮道上疾步行來,滿麵的慌張,跑得氣喘籲籲:“陛、陛下……”

女皇駐足,那宮人張惶跪地:“出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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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側的小樓中,楚傾在兩刻前轉醒,腦中又僵又木,四肢無半分力氣。

緩了足有一刻,他才略微有了些力,頭腦亦得以遲鈍地分辨出自己躺在床上。

幔帳放了下來,燭火也已熄滅,室內光線昏沉。他勉力支起身,繼而愕然看到,床上還有一個人。

他僵了一僵,視線尚有些模糊,仍很快分辨出是個女人。

巨大的驚恐頓時升騰全身,他顧不上辨認是誰,趔趄著奔向房門。

房門推開,兩名宮侍如鬼魅般擋在了門外:“元君。”

二人躬著身,古怪的神色透著三分窘迫。

下一瞬,腳步聲自樓梯處響起。

“陛下。”引路的宮人瑟縮著稟話,連聲音都在顫,“下奴們怕各位大人宴飲時喝高要請旨留宿,按往年的規矩過來收拾這邊的幾處殿閣。收拾到此處卻見,卻見……”

說著已上至三樓,原就打著磕巴的聲音在看到立在房門口的楚傾時戛然而止。

緊接著,女皇也看向他,隨同而來的後宮男眷們同時看向他。

視線微移,眾人又不約而同地注意到床榻上的另一個人影。

昏暗的光線中,淩亂的床鋪透著曖昧。一切聲響,都在此時收住。

“……陛下。”一股冷意遍布全身,楚傾覺得骨縫裡都是冷的。腦中又一陣暈眩,他伸手扶住門框。

他竭力回想昏過去前發生過什麼,卻不太想得起來。安靜中,他聽到自己齒間在打顫:“臣是為人所害……”

禦駕身側,顧文淩狀似自言自語地開口:“這地方未免也太易被察覺了,元君不是這麼不謹慎的人。”

鄴風一言不發地進屋想將床上之人也叫醒,卻在辨清麵容的瞬間,臉色霎然慘白。

“陛下……”他如鯁在喉,木然片刻,驀地轉身,回到聖駕前叩首下拜,“陛下,寧王世女不是這樣的人……”

嗯?虞珀?

虞錦心底沁出聲清冷的笑音。

來路上她隻覺得煩亂。她從來不是那種有心情看後宮鬥來鬥去的皇帝,朝務已經很夠她忙了,她不喜歡後宮鬨出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來煩她。

現下聽下來,這一計倒很用了些心,算不得“雞毛蒜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