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1 / 2)

淩酒酒看到姬沉, 任由郎君牽著,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郎君和萬年前有相同的禁欲淩厲的麵貌,垂眸看過來的時候, 神色同萬年前一般溫和親切, 但眸光裡不掩的寵溺, 倒令她有些愣然。

這一刻淩酒酒心裡想了很多。

譬如, 姬沉原來早就在三足金烏元血之中, 所以她才能感受到玄蒼心裡的念頭。

那麼,姬沉是不是也聽到了她的心裡話?

——扶桑神樹想過要玄蒼當道侶呢!

這、這就很害羞了!

姬沉見她不知想到什麼垂了頭,憐愛地伸出長臂, 將女郎拉到懷裡擁住,似小少年珍藏這失而複得的靈寶。

或者, 像一座山懷抱著一棵堅韌的小樹。

姬沉就著淩酒酒方才的話解釋道:“我靈智重生後便四處尋找, 終於得知你在琉璃城中, 立刻下山找你。”

說到這裡, 他苦笑一下, 道:“沒想到路上遇到魔修偷襲, 這才失去記憶,生出許多誤會。若早知你被‘係統’束縛, 我定不會諸多顧慮, 早將這些事告訴你。”

淩酒酒埋在郎君寬闊可靠的懷裡搖搖頭。

她能理解姬沉的做法,更何況, 就算姬沉直接說出她是扶桑神樹,她的修為和心性進益不足,同樣無法擺脫淵冥的封印。

尋找自我這件事, 姬沉還真幫不上忙, 必須靠她自己。

至於攔截姬沉到底是魔修的心血來潮, 或是淵冥逆行天衍的成果之一,則無處可考。

淩酒酒也不想糾結於此,因為她有更大的疑惑。

淩酒酒抬起頭,拿下巴抵住姬沉的胸膛,困惑道:“可是你的樣貌並無改變,為什麼霓玉師尊、昊元師尊和熊劍仙都不認得你呢?”

長霄自不必問,由她拜入歸墟仙宗時,長霄對姬沉種種的狗腿行為,自然可證長霄早就知道姬沉的身份。

姬沉手上鬆開些,略向後仰,方便他更好地看懷中女郎,才道:“恐怕是淵冥在最後一刻對我下了禁製,致使其餘修士雖見我,卻想不起我便是玄蒼。”

淩酒酒輕輕蹙眉,評論道:“他很無聊。”

姬沉因女郎為自己抱不平而神色一亮,旋即又道:“不過這也方便,少出許多麻煩。”

淩酒酒到底找回了萬年前的記憶,一山一樹相伴幾萬年培養出的默契也蘇醒了,她覷了姬沉一瞥,道:“所以你非但沒有卸下禁製,反而還自己加固了。是也不是?”

姬沉含笑點點淩酒酒的鼻尖,算是默認。

淩酒酒完全習慣了姬沉這些小動作,左右從前在玄蒼袖中時,他動不動就要伸出手指逗弄她一二,所以此時也沒躲,隻拉了拉他的腰帶,要他集中注意力,才說:“說起淵冥,還有一樁秘密你不知道。”

姬沉揚眉奇道:“除卻‘係統’,酒酒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淩酒酒憋著笑,道:“其實係統出現時,我曾以為自己是穿書進入這個世界的。”

姬沉耐心道:“哦?是什麼書?”

淩酒酒故意擺出生氣的樣子,努力把嘴角向下彎,亮晶晶的眼睛瞪著姬沉,道:“是一本講你一步步修煉升級的書。”

姬沉哪裡看不出她的嗔怒是假的,親了親少女清澈的眼眸,好脾氣地抿著笑,道:“那酒酒呢?在書中如何?”

淩酒酒“嘖”了一聲,不鹹不淡道:“哦,我早早就炮灰了。那之後你就跟柳師姐雙宿雙飛了喲。”

姬沉滯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她口中“柳師姐”是誰。

他眯起長眸,危險道:“柳憐緋?”

淩酒酒勾唇一笑,再接再厲道:“還有不少漂亮的姐姐妹妹,你都同人家不清不楚!”

姬沉卡著她的腰,板起臉道:“胡言亂語。”

淩酒酒見他這樣微惱,心中因《歸墟仙途》的情節而產生的丁點不滿似日光下的水霧退散。

她頂著姬沉一臉老乾部的凝望,快樂地笑出鵝叫,順便在他胸前蹭了蹭笑出來的眼淚,才喘勻氣,順著他道:“當然是無稽之談。但書中很多設定和事件都和真正的修真界一樣。”

“我猜,這本書就是淵冥施逆行天衍禁術後,放入我識海的封印。”淩酒酒扭頭看了看麵前的係統,道,“所以,係統的終極任務除了讓我找到淵冥的真實身份,也要引導我發現‘穿書’的真相吧。”

被忽視已久的係統頂著麵無表情的樹臉,看著抱在一起的淩酒酒和姬沉。

它連自己的醋也要吃上一口,此時儼然從扶桑神樹變成了檸檬樹。

但它還能怎麼辦,它多麼希望自己真的是草。

係統涼涼簡潔道:“是。”

淩酒酒深呼吸一下,從姬沉懷裡站直,道:“係統,我知道淵冥的劫身是誰了。”

關於淵冥的劫身線索,其實已經足夠多——

其一,斂月穀之事,以嚴厲與高效著稱的點星峰慎刑堂居然遲遲沒有查出線索。

既然姬沉和長霄能夠迅速挖掘出魔偶,足以表明這件事難度並不嚴峻,那麼點星峰不作為,隻可能是刻意拖延;

其二,琉璃城中,魔偶攜帶的歸墟玉環,點星峰的調查結果特彆模棱兩可。究其原因,也許是慎刑堂監守自盜,掩蓋了一些信息;

有了這些懷疑,反觀樂正延的事情,便有另一番解讀。

樂正延大概是真的被淵冥劫身魘住,而那潦草的筆跡,也是如假包換的線索。

不過,那不是長霄以為的“無”,卻是“元”。

——昊元的“元”。

而真正令淩酒酒想到這些的,是鬱凰洲中昊元師尊的表現。

嫉魔如仇的昊元師尊在姬沉將魔修困住後並未出手擊殺,這本就跟他的人設不符。這一點懷疑,便如一星亮光照耀暗夜,掀起真相的麵貌。

淩酒酒看向係統,堅定道:“淵冥就是昊元。”

陡然,係統化出的扶桑神樹光影逐漸融化,點點熒光裡,係統的聲音最後一次響起——

[叮!]

[恭喜宿主完成主線任務:真相永遠隻有一個——追查琉璃城屠城真凶。]

係統如一片月光悄然鋪展,再一點點彙入淩酒酒的識海。

識海之中的天與海變得更加澄澈幽靜,經脈之中多了一股純淨的力量,與她的軀體融為一體。

淩酒酒仿佛又變回了扶桑神樹,全身充滿充放自如的力量。

她知道,自己跟姬沉一樣,終於找回了屬於本體的修為。

白光中,係統最後一句話變成喃喃低語,如細密春雨落在耳畔——

[酒酒,你自由了。]

緊接著,眼前的白光也點點散去,割裂為無數個三足金烏,最後一次繾綣地圍繞在代表扶桑神樹和歸墟主峰的淩酒酒和姬沉身邊,漸漸變為一層月白色光霧。

然後消散。

而兩人麵前,又恢複鬱凰洲的景色。

他們甫抬頭,赫然對上一個癱坐在地上的修士。

他嘴裡叼著不知哪裡找來的狗尾巴草,兩隻手肘撐著地,一腿曲著,另一條腿翹著,掩麵躺在一片廢墟中,卻似呆在陽春三月的草地上般悠閒。

那修士還頂著一張板正的四方臉,而神色儼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雙眸卻變成了紫色,左額之上,一片窮其羽毛紋身正浮現,像海水之下的暗礁逐漸袒露。

昊元,或是淵冥,隨意地偏頭“忒”一聲吐出草杆,長腿一蹬,使出一招鯉魚打挺站起來,痛快地伸了個懶腰。

他麵上神色舒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古墓棺材裡蜷縮了幾千年,剛剛放出來。

淵冥摸了摸下巴,還不等淩酒酒開口,先霹靂吧啦道:“嘖,老子服了,你醒得真夠快的。”

姬沉冷笑一聲,劍光直奔淵冥腳下,化為囚籠,將淵冥困在其中。

淵冥曾使用逆行天衍,如今即便在劫身上麵複蘇,修為也大不如前,被姬沉困住,自知無可匹敵,隻好吹胡子瞪眼地怒視姬沉。

劍光將他青色道袍燒焦一片,淵冥咕咕嚕嚕咒罵一句,接著指尖凝出紫光,將一身青色蛻為黑色。

隨著金色的詭異魔獸紋路攀上他的外袍,其端正到了刻板的臉孔也變成蒼白妖異的邪美郎君麵貌。

淵冥並沒有出手還擊,他長袖揮舞,背在身後,看向淩酒酒,在籠中原地踱步,搖頭晃腦道:“扶桑神樹啊,你真夠癡情的。”

“老子將你安排地這麼慘,開局就被玄蒼砍了手,又被人放火燒了全家。說一句慘絕人寰、慘不忍睹不為過吧?”淵冥紫色的眼眸中金光流轉,像是魔域之上永遠難散的煞氣,道,“嘖,沒想到你還能跟玄蒼摻和到一起去。”

淩酒酒看著淵冥,單從她沉然的神情,看不出半點憤怒。

淩酒酒不麵對姬沉時,就是波瀾不驚的大能。

沒有半分憤怒或質問之意,然過分平靜的眼神中透著令人敬畏的淡漠。

淵冥在玄蒼眼中也見到過這種淡漠。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他淵冥最恨他們這副神神叨叨樣子?!

——每次玄蒼打贏了他都是這種高深表情,讓他輸得都不痛快。

淩酒酒忽略淵冥的冷哼,道:“《歸墟仙途》就是你在逆行天衍後編造的吧?原書中柳師姐的劇情,其實本該發生在我身上。”

淵冥摸了摸左額的窮奇羽紋,瞥了瞥姬沉殺氣騰騰的眼神,抬眼看天,道:“唔,是。”

他怎麼可能讓扶桑神樹和玄蒼雙宿雙飛,篡改《歸墟仙途》的女主,讓淩酒酒離姬沉越遠越好,就是最簡單的辦法。

至於他有沒有存其他心思——

比如他預見那個天真犯傻的掩月峰霓玉最疼愛柳憐緋,就像順便幫幫柳憐緋什麼的。

淵冥自己也不知道,這不重要。

那廂,淩酒酒語氣溫和,可是句句都在戳淵冥肺管子,道:“我沒猜錯的話,你除了窺探天機,還擅自加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劇情吧。愛而不得、爭風吃醋什麼的,真的很古早。”

淵冥:?

他本以為淩酒酒和姬沉會直接對他重拳出擊,沒想到淩酒酒居然殺人誅心。

可怕的扶桑神樹,不講武德。

淵冥咬著後槽牙,道:“你這棵樹知道個屁!沒有人比我更懂情愛。”

淩酒酒不讚同地看著自封懂王的淵冥,繼續道:“還有你設計姬沉是師尊而非仙尊,在位份上遠低仙尊,也是為了你那點自尊心吧。”

淩酒酒看著姬沉,對淵冥指指點點道:“他打不過你,就在書中壓你一頭。嘖,他好菜哦。”

姬沉被淩酒酒的說法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低低應了一聲,道:“的確,又菜又蠢。”

剛被恩愛狗辣了眼睛的淵冥當下不服,他日天日地的魔域至尊何時被人如此數落過,當場罵道:“我呸!老子……”

淩酒酒隨手一揮,金紅光芒如樹影搖曳,直直拍在淵冥叭叭的小嘴上,將他逼退幾步。

姬沉也不願與他多廢話,淡淡道:“淵冥,你修魔道,劫身卻隨我入仙途。”

姬沉沒有多餘的表情,語氣也不帶一絲波瀾,道:“斂月穀和外門弟子的魔偶是你搞的鬼。但在我之前,有人曾嘗試修複休鹿秘境五千大山的法陣,也是你做的。”

淩酒酒倒是沒想到五千大山這一遭,頗有些意外地看向淵冥。

一邊勾結魔修,一邊保護妖修和人修,淵冥太矛盾了。

不過,他本就是這種性格。

否則也不會生出昊元這個劫身。

姬沉冷聲結論道:“淵冥,你到底沒有找到自己的道。”

淵冥被抓住痛腳,停下來,靜靜地看向姬沉。

他那層過分浮誇張揚的殼子褪去,雙手背在身後,額間與衣袍之上金光流轉,如黑暗中交纏的蛇。

兩人無言地對視。

淵冥先移開視線。

玄蒼又拿那種洞察一切後,不以為意的表情看他。

仿佛他深藏的秘辛在玄蒼這老家夥眼裡,與歸墟主峰每天的浮雲沒什麼差彆。

淦,好挫敗。

但也很懷念。

淵冥語氣不屑,眼神卻有些釋然和坦然:“嘖,終於還是輸給你了。”

他忽就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的戾氣似乎被突然抽走,連帶著那副桀驁不馴的反骨也軟了下去。

淵冥看向淩酒酒,抱拳道:“扶桑神樹,是老子對不住你。”

他又轉頭對姬沉道:“哼,你本就想壓死老子,咱們算扯平!”

驟然,淵冥身邊毫無預兆地出現金紫色魔陣。

每一縷光芒都纏著黑色的煞氣,疾風卷起淵冥的長袍,符篆流轉猶如嶙峋鬼爪,魔氣如萬千箭矢自地麵刺出!

淩酒酒和姬沉都沒有閃躲——

下一秒,魔氣與魔陣全數衝向淵冥自身。

法術一點點捏碎淵冥的血肉,切斷他的經脈,攫取著他全部修為,送往遠方某處。

淵冥麵容逐漸模糊,卻還在執著地看向玄蒼和扶桑神樹的方向。

在幾乎粉碎神魂的劇痛中,他似忽然不覺,生死之間,對兩人說了一句什麼。

在非人的自我折磨裡,淵冥聲音沒什麼變化,還是帶著挑釁的中二意味,同他第一次上歸墟主峰,他們三人見麵時一樣——

“這便是我的道。”他說。

姬沉找到淩酒酒的手,握住,兩人對視一眼,看著淵冥的身體一點點破碎,變為縹緲的輕煙,落入蓬萊海。

淵冥以自我毀滅的方式,粉碎自身的存在,其修為力量回歸了魔域與仙宗之間的蓬萊海。

淩酒酒和姬沉並不意外。

早在昊元用銅錘補鳳凰坑時,淵冥向死之心就袒露無遺。

知道自己即將羽化的魔修,哪裡還會在乎本命法寶?

淩酒酒並不同情淵冥。

她不代表天道,不想判定淵冥的功過孰多。

淩酒酒隻知道,若不是淵冥,她和玄蒼不會神魂受損,也不必因轉生而分開這麼多年,琉璃城的城眾也不會受到生死威脅。

至於鼻子略微發酸,不過是因為一份唏噓。

這位魔尊,曾經無惡不作,劫身為歸墟師尊,又一心鋤強扶弱。

他即不向魔道,也不修仙道。

淵冥最終為自己選的歸處,便是蓬萊海。

環抱歸墟仙宗,也守護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