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鬱凰洲中的霓玉師尊還不知道,那個最黏自己的昊元師弟已經身歸蓬萊海,她自然也沒意識到體內有一塊魔核因植入魔修的隕落而粉碎。
歸墟仙宗,長霄拿著仙尊的傳訊,陷入良久的無言。
那個最傻最衝的昊元師弟,原來是淵冥啊……
他鼻子發酸,揉地眼眶發紅,在模糊的視線中看向點星峰——
爐火熊熊,靈木鬱鬱。
不必有人知道,他們敬重的師尊就是魔尊的劫身。
魔域的項乾羅忽得覺得丹田之中被注入一股上古魔息,因魔偶被玄蒼粉碎,而遭到反噬的丹田,重新煥發了生機。
蒼白邪魅的魔王似有所感,驟然低下頭,伸出細小的胳膊按住眼睛,喃喃道:“魔尊……放心飛!”
他探出手臂上,紋著相同的話。
而淵冥的神識,正感受著最後一刻的清醒。
他琢磨著,劫身昊元身上的修為可以拿去穩固蓬萊海;他這些魔息蓬萊海用不上,正好拿給項乾羅那小子養傷;他馬上羽化,霓玉那小姑娘身上的魔核也該碎了。
至於魔修和點星峰的兔崽子們,他無法一一看顧。
兒孫自有兒孫福咯。
念及此,狂躁的心居然平靜了下來,淵冥第一次感到“安詳”。
他伴隨魔氣誕生,生而為魔,自當敢為萬物先,為了變強,可以不擇手段。
但高處不勝寒也很無聊,還好他找到了歸墟主峰的玄蒼和扶桑神樹。
雖打不過玄蒼這個家夥,但時不時跟他吵一架,或是看扶桑神樹一天一個樣地長大,日子好歹有些盼頭了。
再後來,魔修、人修和妖修越來越多。魔域貧瘠,魔修為了生存隻能向外擴張。
淵冥忙起來了,他帶著小魔修開拓疆土。魔修不屑搞什麼酸臭的說辭,反正誰拳頭硬,誰說得算。
對以強為尊的魔修而言,這就是天地之道,卻未想過,在那些淪為手下敗將的人修和妖修口中,他們就是“殘暴無道,凶狠奸惡之徒”。
如果是跟這些逼逼歪歪的人修對立則為惡,那他們是“惡”也無妨。
淵冥不會無聊地爭辯這些。
因為,征服和屠殺令他愉快。
但當魔修殺死的修士越來越多,慘死的魔修也不計其數。
淵冥無數次扛著長刀站在屍山人海,看著身下的橫飛血肉、斷肢殘骸,裡麵有人修,也有魔修。
彼時,項乾羅和八位護法還是冒著鼻涕泡的小屁孩,他們九個魔修圍在他身邊嚎啕大哭。
為了那些慘死的、並肩作戰的戰友。
淵冥被他們吵得腦袋疼,同時也開始懷疑自己。
魔修之道,隻為“強”一字。
但究竟為何變強?
為了看著自己的子民慘死,還是為了聽這些臭魔崽子鬼哭狼嚎?!
淵冥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人修所說的“慈悲”,也懂了一點玄蒼口中的“天道”。
原來,仙宗的教義,也並非全無道理。
也就是從這個時刻起,他的劫身產生了。
那是他還不知道,魔尊的劫身居然長成了厭惡魔修的昊元。
當真諷刺。
所以,在休鹿秘境中,當淵冥看著那些古老的妖修匍匐在地瑟瑟發抖,懇求魔修放他們一命時,他毫無猶豫地心軟了。
淵冥想到了魔域的魔修。
在他沒能庇佑魔域子民時,那些魔修於生死之間,是否也是這麼無助?
他們的眼中是否也矛盾地雜糅了絕望與渴望?
算了,殺人也很無聊的。
放過這些妖修罷了。
但曆史的車輪不會因他的一絲頓悟而停止,仙魔大戰還是爆發了。
淵冥本就打不過玄蒼,再加上日複一日地詰問道心無果,更發揮不出巔峰水平。他毫無意外地被壓在了歸墟主峰之下。
他為魔特彆稱職,天下修士沒有一個不恨他。若不是闖不破玄蒼的大陣,恐怕這些修士早就將他分而啖之。
也是從這些齜牙咧嘴的修士口中,淵冥知道了雷隱劍宗在魔域的所作所為。
那些魔修都是廢物,壓根沒有參戰啊!
為什麼要趕儘殺絕?!
這個消息在敗北被拘的淵冥聽來,猶如烈火烹油,將他的暴怒和爭勝的執念重新點燃!
他要出去,首先就盯上了霓玉。
單純的女郎,很快被他的三言兩語撩動心弦,以策萬全,他還在霓玉身上種了效力最淺的魔核。
然後,便是逆行天衍,他算出歸墟主峰陣法最弱的時刻,順利地利用霓玉脫逃。
他要出去,壓根沒打算跟玄蒼解釋。
他不覺得玄蒼能理解魔修的困局。
所以,他隻能跟玄蒼拚個你死我活。
卻沒想到,扶桑神樹居然出現了。
他惡意地想,絕不能讓玄蒼和扶桑神樹好過。
於是,垂死中,他將逆行天衍中測算的未來扭曲更改,把“淩酒酒”的仙緣加給“柳憐緋”。
他又給項乾羅傳訊,要項乾羅煉化淩酒酒,讓柳憐緋成為天生道胎,還囑咐項乾羅某些時間做些什麼,用來攪亂歸墟仙宗等宗門。
為什麼幫柳憐緋?
唔,他算到霓玉最喜歡的弟子就是柳憐緋,算是他可憐霓玉吧。
可歎人算不如天算,他沒想到扶桑神樹因玄蒼的保護留下了自我意識。
他的計劃從一開始就亂了。
直到柳憐緋帶了玉清合氣靈株給他,固元的靈藥幫助魔尊的意識蘇醒,“昊元”才想起自己作為魔尊的規劃。
但,他已經是昊元師尊。
昊元有一群點星峰的弟子,還有長霄、霓玉等一路扶助他長大的師兄師姐。甚至記憶中,還有許多跟玄蒼相處的歲月。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手上早已染了無數魔修的血。
淵冥始料未及。
因為淩酒酒改變了未來,在他用逆行天衍計算的未來中沒有算到柳憐緋會帶來玉清合氣靈株,自然算不到自己會在劫身上複蘇。
很長一段時間,昊元或是淵冥難以自處,他一方麵小打小鬨地想要破壞仙宗,另一方麵又下不去死手。
一如休鹿秘境中,麵對五千大山的殘破法陣,他不想讓魔修、妖修、人修任何一方受傷,隻好借口查看,前去修補被項乾羅魔化地搖搖欲墜的大陣。
他知道,姬沉已經識破自己的身份,不過他疼淩酒酒跟疼自己眼珠子似的,所以這無聊透頂的仙尊就把他當做老鼠,困在捕鼠籠中,等著淩酒酒來發現。
他也無所謂,反正他這個師尊,或是魔尊,做得也夠無聊了——
乾脆再給淩酒酒和長霄師兄放個□□吧!
他心血來潮,麵對樂正延這個自己看大的胖小子下不去殺手,隻好將他放在夢魘中,再假裝沒看見小胖子的小圓手留下的線索。
然後,本該等淩酒酒戳穿自己,再粉碎神識,回歸天地間的。
活著太無聊了,在仙宗與魔域之間搖擺也沒什麼意思。
不如回到蓬萊海,把這倆勢力隔開,一彆兩寬,各自安好。
卻沒想到,魔修又在鬱凰洲鬨事情。
正好,他那兩柄銅錘跟著他萬餘年,放在鳳凰坑,也恰得其所,一點也不跌份兒。
隻是,魔域那些魔崽子和點星峰的弟子們,什麼時候才能明白世上並無對立,仙魔之道,也絕非背道而馳呢?
管不了了,他已經是一片海了。
蓬萊海上猝然揚起百丈巨浪,又旋即平靜下來。
是玄蒼、扶桑神樹和淵冥時代的殘存烙印。
也意味著,新時代的開啟。
琉璃城,燈海中。
鬱凰洲在霓玉和熊淩鋒的安排下,很快恢複了平靜。因有了淩酒酒和姬沉幾乎逆天的修為治療,幾位琉璃城的憨憨近衛和諸位修士、妖修,隻覺得睡了一覺就能活蹦亂跳。
恰逢花燈節,諸位修士便趕個熱鬨,留在了琉璃城。
花燈輝煌,畫舫璀璨,人頭攢動,比肩接踵,熱熱鬨鬨的攤販兜售著小擺件和小燈籠。
還有琉璃城最出名的紅線。
——“喲,女郎,您來得巧,這是本攤最後一根紅線哩。您知道吧,這是琉璃城城主同款,帶了琉璃城的紅線,保準女郎娶到姬沉郎君那般如花似玉的夫郎!”
長街的另一頭,紅線攤子前同樣門庭若市,店家笑眯眯地介紹道:“哎!看郎君是城外的修士哩,郎君真有眼光!此乃歸墟仙宗玄蒼仙尊買過的紅線哩!不貴不貴,一塊上等靈石一對,先到先得哩!”
攤子前的花擎宇沉默了。
他濃眉吊起來,不理自帶BGM一剪梅與熱鬨街道不入的柯子晉,對謝翎翎嘟嘟囔囔道:“早知道賣紅線這麼賺錢,就該找小師妹,啊呸,神樹娘娘囤些貨,趁此機會大賺一筆!”
小謝無語地看著花擎宇,提點道:“花師兄,您有雷隱劍宗的終身黑鐵卡,又在千鶴峰練武室大賺一筆,還缺這點靈石嗎?”
聞言,花擎宇笑出一口最美大白牙,訕訕道:“嗨,我總是忘了自己有錢了,窮怕了,嗬哈,窮怕了。”
忽得,在花擎宇背後伸出一張臉來!
那雙小狗眼在花燈陰影中與青衫中互相掩映,像極了黑白無常合二為一,午夜回收不歸人。
小謝和柯子晉同時悚然一驚,雙手擠麵,活活變成了名畫《呐喊》,嘹亮道:“鬼啊——!”
“嗬。”長霄直起身子,危險地看著小謝和小柯。
“不是!!長霄師尊您好啊!!!”
長霄麵無表情地點點頭,白玉長劍對著花擎宇腦袋就是一板栗,陰惻惻地笑道:“花擎宇呀,聽說你富了?正好,師尊給你一個回饋天闕峰的機會喲。”
長霄說做就做,當下召喚劍光去挑花擎宇腰帶上的乾坤袋。
花擎宇:??
“師尊——那裡不可以啊!!”
而譚姝雪姍姍來遲,在善後時與直腸子孔惜霜相識,正好對了脾氣,此時跟著高眉深目的颯爽女修一起逛街猜花燈。
祝逸軒看著譚姝雪寒梅一般高潔出塵的側臉,黑臉肉眼不可見地紅了紅,害羞地往自己孔師姐的背後藏了藏。
柳憐緋和明瑾柔跟著霓玉師尊,忙著寬慰著因昊元師尊羽化而傷心不已的師尊。
兩位如花似玉的女修在明滅燈海中鄭重地撂下狠話,說“一輩子不找道侶陪著師尊”,引得霓玉哭笑不得,笑罵幾句。
悲痛因欣慰漸退。
憨憨近衛找來找去沒看到淩酒酒和姬沉,幾十個人轉頭就拉著嶽姨哭哭啼啼——
“嗚嗚嗚嗚,城主和姬沉郎君一定去二人世界哩!”
“嚶嚶嚶,城主一定要幸福!”
而在琉璃城最高處的露台上,淩酒酒正被姬沉緊緊抱著。
兩人身下,是光彩燦爛的長街與護城河,如流淌著寶石的星海。
花燈節中人聲鼎沸,笑意盈盈,此間嗚咽不休,嚶嚀陣陣。
姬沉靠著一棵參天的靈樹,一手攬著綿軟嬌小女郎的肩膀,另一手抓住女郎軟嫩的小手,十指相扣,拇指還不安分地摩挲著女郎手腕的紅線。
淩酒酒被姬沉吻得昏昏沉沉,仰著頭被動地承受著郎君的索求。
若說抗拒,卻也沒有。
隻有滿心歡喜。
郎君繾綣的情意,藏在交疊的紅色華服與黑色法袍之下,和他不知饜足糾纏的唇齒間。
——從花燈節開始時,姬沉問了淩酒酒願不願意結為道侶,她含羞點頭應了後,兩人就這樣漆著,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
在姬沉終於放過她時,淩酒酒溫軟的麵頰早已染上緋色。
紅衣女郎徹底變成輕飄飄的雲,被郎君從天邊拉入懷中。
淩酒酒伏在姬沉胸口嬌喘連連,姬沉的下巴蹭了蹭少女毛茸茸的發頂,呢喃道:“酒酒。”
淩酒酒懶得動彈,隻悶聲道:“嗯。”
姬沉愛極了她,剛同女郎親近一番,此時像是抱著敞著口的糖罐子,滿腔甜蜜柔情不知如何紓解,均化為低沉好聽的語調。
他情不自禁再喚一句:“酒酒。”
淩酒酒好脾氣地又敷衍了一聲:“嗯。”
姬沉聽著她甕聲甕氣,低頭見到她的粉紅的鼻尖和潤澤的唇瓣,屬實不解為何世上有這樣可愛可憐的女郎。
而這樣嬌嬌的女郎就在他懷裡,是他的道侶。
姬沉揉著她的掌心,含笑道:“酒酒,我的酒酒。”
淩酒酒終於受不了他這樣的沒完沒了,抬起臉,下巴卡在他的肩窩。
一雙杏眼直勾勾嗔著他。
清亮卻帶著不自知的嬌媚,勝過整個琉璃城的花燈。
她批評道:“姬沉,你很幼稚!”
見姬沉一怔,她又覺得話說重了,小聲彌補道:“沒關係啦,幼稚我也喜歡的。”
姬沉沒想到本來懨懨的女郎居然活泛起來,主動把微腫的唇瓣送到他眼皮子底下,還這樣柔聲告白。
姬沉的心跳狠狠一停。
然後傾身含住她。
“唔……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