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羨漁有毒在身，他們耽誤不得，一路疾馳。孔繁星坐在林羨漁身後，幾次險些被顛飛出去，隻能紅著一張臉緊緊攥住她腰側衣衫。
馬背顛簸，他視線幾次掃過林羨漁如玉頸窩，臊得滿臉通紅。
林羨漁對此渾然未覺，恍惚之中，她倒是回想起了剛撿到蒼霜的那段日子。
那時蒼霜才十一歲，她也才十四，好不容易收了個徒弟，歡天喜地，當寶貝似得寵著。
蒼霜底子薄弱，不會禦劍，林羨漁又到哪兒都想帶著寶貝徒弟，便隻能帶他禦劍飛行。她從不佩劍，禦得是父親林易專為她精心打造的一柄神兵利器，名喚八荒流霜扇。此扇取極北之地千年冰玉為骨，昆侖天蠶冰絲為扇麵，是枚認主的神器。
扇骨狹小，站她一人尚且勉強，兩個人站上去，隻能一個站個腳跟，一個踩個腳尖，擠得不行。蒼霜生怕掉下去，攥著她腰帶攥得死緊，偶爾顛簸一下，嚇得兩眼一閉，將她攔腰抱住不肯撒手。
那時年紀小，彼此赤誠以待，哪裡想過什麼男女之彆。
她就這樣帶著蒼霜，越過樹梢，飛過流雲，行過萬裡河山。
後來蒼霜漸漸學會了禦劍，隻在遠途時需要她載一載，站在她身後，他還是隻落了個腳尖，卻規規矩矩站著，再不敢逾越半步。
直到那一次，他遍體鱗傷，她亦白衣儘染。載他回來，他氣若遊絲靠在她肩頭，雙手卻摟得她死緊，淋漓的血浸透他前襟，也潤濕她後背，由溫熱慢慢冰冷。
他說他好困，她顫著聲，勒令他不許睡，不許闔上眼睛。
她真怕他一閉上眼，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三日勞頓，終於在日暮之前趕到了安嶽城。
十日前，安嶽縣出了瘟疫。瘟疫凶猛，一時肆虐橫行，百姓們原以為城裡唯一的仙門趙家能救他們，卻沒想趙家平素橫行霸道，關鍵時候居然說隻會修道，不會醫病，半分指望不上。
甚至因為趙家與藥王穀交惡，藥王穀的人幾乎不會來安嶽城，百姓走投無路，一時絕望不堪，對趙家的憎惡達到了頂峰。
然縱使他們將趙家罵得狗血淋頭，也解不了城裡的瘟疫。萬般無奈下，縣令向藥王穀發了求救信。
以孔南的脾氣，他斷不會搭理，這封信理應石沉大海。但正巧孔南閉關，穀中孔繁星做主，他又一向心善，奉行醫者當懸壺濟世，立即拍板，帶了四人匆匆趕來。
幾人駐足城外，孔繁星掏出幾塊藥汁浸透過的紗布，五人覆在麵上，準備周全才進城。
林羨漁這輩子見過肝髓流野，見過血肉橫飛，卻獨獨沒見過這樣不經任何刀光劍影的屍橫遍野。
整座城死氣沉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言的味道，像腐朽的屍體，像陳年的朽木，像肮臟齷齪的旮旯角落，夾雜著藥草的晦澀苦悶。街上幾乎沒有行走的人影，家家戶戶緊閉著大門，牆根底下卻橫七豎八躺著許多人形。有的還活著，不時哀嚎一聲，有的半死不活，除了間或粗重的呼吸外毫無動靜。還有的已成屍體，從破爛的席子裡露出一隻骨瘦如柴的手，皮膚紫黑，已經腐爛了大半。
城牆底下倚著個婦人，麵色枯黃，整個人都窩在塵灰裡，懷裡抱著個臟兮兮的繈褓。見幾人走進來，婦人抬了抬眼皮，眼神忽而一亮，徒勞張了張嘴。
孔繁星麵露不忍，快步走上前，在婦人麵前蹲下來。婦人用儘全身的力氣將繈褓露出來，嘶啞地擠出幾個字：“救、救……”
孔繁星剛要去看，便麵色一僵險些吐了出來，急忙憋了回去。婦人見他反應，將繈褓緊緊捂了回去，憤怒地張嘴想咬他一口以示反擊。
林羨漁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拎了回來。孔繁星又乾嘔幾次，臉色憋得鐵青，艱難道：“那個孩子，已經……已經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