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1 / 2)

上北大還是上清華 浮瑾 13398 字 3個月前

【十六歲的相識, 太早了。】

秦曉怔怔看著日記本扉頁的這句話,記起當時提筆複雜又難耐的心境,抿著唇翻了一頁。

【我以為我們能把生活過成童話, 卻敗給了一地雞毛的現實。

比失望更絕望的是希望。

記不清是第幾次試圖撥打他的電話,但每當我看著素白的床單和弟弟毫無血色的臉頰,就覺得好像身體又被擊碎了一次。

偏偏這時還要受到回憶的淩遲。

——我總是想起曾經。

美好的曾經。

陽光撒落,滿臉笑意的少年少女, 在走廊裡肆無忌憚地奔跑著, 那時我們的眼裡都有著對明天的強烈向往。

文濤總是拉著我暢想未來:“以後我們要買一棟大房子,養一條狗,春天來的時候, 孩子們就可以在花園裡放風箏……”

我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打斷他:“說什麼呢。”

哼,都沒答應嫁給你呢。

每到這時他就不說話了,但是往往過了一會兒又問我:“以後我來洗碗, 你來掃地怎麼樣?”

我不喜歡油膩,因此也極不樂意乾做菜洗碗那一類的活,聞言滿口答應:“好啊。”

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又進了他的圈套。

然後就忿忿地不理他了。

文濤眯著眼睛, 一個勁的在我身邊笑。

……

真可惜,現在我們都不再是我們了。

都變了,也回不到最初了。

我也是現在才意識到,我愛著的那個男孩, 他也曾經把我規劃進了自己的藍圖裡。】

-

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喚回了秦曉迷蒙遊走的思緒,總監經過她的辦公桌, 提醒般地敲了下:“發什麼呆呢。”

她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抱歉。”

視線試圖聚焦在還未完成的word文檔上,然而無論如何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秦曉自嘲地想, 又來了。

她又開始懷念過去了。

曾經勵誌要憑借自己的雙手過人上人生活的夢想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湮滅,隨之消失的似乎還有麵對生活的熱情。

隨波逐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裡謀一份普普通通的差事;安於現狀,成為碌碌無為眾生中的一份子。

她出神地想——如果,她的弟弟沒有患上白血病,那麼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下班之後,秦曉照舊打算坐公車回家。

同事魏傑的車停在公司門口,搖下車窗衝她揚眉:“送你一程?”

魏傑算是和她關係較為不錯的朋友,秦曉應下。她上了車後,魏傑問:“明天放假,有什麼安排?”

秦曉遲疑片刻,交代道:“清明節了,要上山去掃墓。”

她說:“我打算今晚就住到山上去。”

魏傑哦了聲,默了一瞬,又問:“就你一個女的啊?”

秦曉笑:“不然呢?”

他撓了撓後腦勺:“我陪你一起唄。”

秦曉確實不願獨自麵對那兩人,她想了想,點頭:“好,那就謝謝啦。”

“跟我之間還這麼客氣。”魏傑嘖了聲。

車內舒緩的輕音樂流淌,秦曉望著車窗外的藍天白雲,心中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回到家後,她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剛把拉鏈拉好,手機就響了。

魏傑笑:“在你樓下,下來。”

“這麼快?!”秦曉咋舌,“你也太快了!”

那頭沉默兩秒,傳來極其微妙的聲音:“說什麼呢?!”

秦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沒說什麼啊,主要是有些人腦子裡廢料太多。而且,一般隻有真的快的人才會在乎彆人說他快。”

魏傑:“你再這樣我不陪你去了:)。”

“彆彆彆,我不說了,不說了行了吧哈哈哈。”

魏傑:“……”

-

車子逐漸駛離城市風光,步入泥土芬芳的鄉間小路。

他們的目的地叫做涼風山,離市中心近百公裡,加上晚間視線不好,一直開到了十一二點才到。

兩人都有點疲勞了,在山腳下找了家歇息的小旅館,一人要了一間單床房。

刷卡進門的時候,魏傑打了一個超大的哈欠:“晚安,明天見。”

秦曉:“晚安,今天辛苦啦。”

他擺擺手:“小事。”

秦曉回到房間後,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睡意越來越濃重,將她逐漸籠罩。她迷迷糊糊地想——今年是來這裡掃墓的第一個年頭,也是她孤身一人的開端。

她明白自己想哭的心情,但眼睛卻是乾澀的——它似乎已經枯竭了,連一滴淚都擠不出來。

白血病是個拖人的病,不僅賠了一大筆錢進去,最後人也沒了。

當時站在醫院裡,看著醫生為弟弟慘白的臉遮蓋上白布的時候,秦曉先是覺出一陣輕鬆和解脫,而後是無儘無邊的絕望和悲傷。

她曾惡毒地詛咒過弟弟去死,也想著拉開煤氣閘讓所有人同歸於儘,但當一切真的結束時,她卻覺得,支撐著自己一直艱難抗擊困難的力量不見了。

那一刻秦曉無比清晰地知道——她是愛著弟弟的。

一直深深愛著這個奪走母親幾乎全部寵愛的、給整個家庭造成了巨大負擔的始作俑者。

可如今,連這愛都不配延續了。

秦曉是真的困了,因此想到這裡,她也沒有最初那麼多悵惘的情緒了,隻是覺得腳底下好像有一個漆黑的深淵,把她不斷地往下拉。而後她就墜入其中,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

第二天一早,魏傑的敲門聲驚醒了秦曉。

“起床啦!”

她眼瞼動了動,才捂著額頭坐起來,看了眼時間——竟然沒聽到鬨鐘,睡過了。

昨晚的夢昏沉沉的,好似什麼都夢到了,又仿佛什麼都記不起來,隻有少年愈發明亮的雙眸在腦海中一閃而逝。

秦曉的臉上劃過一絲苦笑。

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可今天的天氣倒很好,放眼望去晴空萬裡,陽光並不毒辣,氣溫也舒適。光影從葳蕤繁茂的枝葉裡探出頭來,撒向這座沉靜的靈魂安放之處。

墓園裡大大小小的石碑錯落有致地排布著,有的上麵刻印了好長一段字,隻為讓後人記得它的主人一輩子的豐功偉績;而有的隻有寥寥幾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隻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他們曾經的存在。

秦曉不禁想,自己是屬於哪一種呢。

也是後者吧。

但,也並不是沒有人記得她,至少,她也交過一兩個真心的朋友。

秦曉的步伐追隨著燦陽躍動的浮光,轉而輕快起來。

兩人一路安靜地走著,魏傑跟在她後麵好一會兒,忍不住問:“具體位置在哪兒?”

秦曉抬眼,不遠處一棵好大的榕樹,枝乾粗壯,樹蔭濃密,冠幅廣展。其下草坪柔軟瑩碧,傾吐著芬芳的氣息。

“在那兒,樹下。”她指道。

待走近了看,果然一大一小兩個石碑。

“秦雲”。

“梁少芬”。

然後是生年卒月。

秦曉默默地垂眸看著,複而蹲下,把剛剛買來的雛菊放在墓碑前。

她怔然許久,半晌才說:“弟弟,媽,我來看你們了。”

秦雲病逝後,本就脾氣暴躁的梁少芬更加令人捉摸不定,弟弟的死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開始情緒失常、崩潰,肆無忌憚地謾罵、撒潑,而那出氣的對象,自然是她這個“為什麼沒先死”的好姐姐。

在家庭生活本就不富裕的情況下,梁少芬染上了賭博、酗酒的惡習,不知是不是老天開眼,終於在某個下著大雨的夜晚讓一輛刹車失靈的貨車帶走了她。

也帶走了纏綿不休的怨懟。

這下秦曉是徹底解放出來了,但同時,也陷入了舉目無親的境地。

多麼悲戚,連想找個罵自己的人都沒有了。

天光大亮,她像一隻在岸邊擱淺了的鯨魚,被太陽刺眼的光芒曬傷,突然毫無征兆地放聲大哭。

站在她身後的魏傑傻了眼,沉默無措地立在一旁。

他多少了解一些秦曉家裡的情況,但什麼說辭都比不上眼前這兩方石頭的衝擊感來得更加強烈。

說起來令人扼腕,這輩子秦曉隻痛快地哭過兩次。

一次是從醫院天台落進紀汀懷裡的時候,一次就是現在。

站在母親和弟弟的墓碑前,隔著生死那條界限分明的線,巨大的悲愴把她割裂戳穿搗碎。

“魏傑,怎麼辦啊,我什麼都沒有了……”秦曉蹲下來,肩膀一抽一抽,“我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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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墓園裡待了近一個上午,兩人原路返回。

秦曉早已收拾妥當,俏白的小臉上看不出任何哭相——成年人的生活就是如此,無論內裡破碎成什麼模樣,外表都是一派堅強。

倒是魏傑還在一旁欲言又止,想了半天什麼也沒說,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潤潤嗓子。”

秦曉接過:“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