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懷帝這幾日的腦子就是亂的, 聽得賈赦和許岩帶著歐陽化回來,更是腦子轟的一聲。歐陽化是自己派去保護六皇兒的, 如今賈赦、許岩跟歐陽化對立起來, 這兩方間,必然有一方說的是謊話;而自己能否明察秋毫,直接關係到這三樁相互牽連的大案是水落石出還是被掩蓋過去。
賈赦一行剛回京,就得到景懷帝口諭,直接去了拱衛司。自然, 司徒境受了一場驚嚇,也是一同回來的。一行人到了拱衛司,見景懷帝人已經先到了,可見景懷帝對此案的重視。
眾人剛行完禮,景懷帝擺擺手示意平身, 問:“眾愛卿, 此行到底怎麼回事,為何將歐陽化也押解回來了?”
不等賈赦和許岩開口, 司徒境就道:“父皇, 若非歐陽大人一路護著兒臣, 隻怕船隊遇襲那日, 兒臣就造逆賊毒手了。善勇伯和許大人將歐陽大人打傷押回,這其中隻怕有所誤會。”
景懷帝皺著眉頭, 他已經問過柳萱許多次這一路上被襲的詳情。知道那日朝廷船隊雖然被突施偷襲,但是傷亡並不極大,司徒境這必遭毒手之言, 便過於誇張了,倒少了幾分龍子鳳孫的氣度。
於是景懷帝微微一搖頭,又問賈赦和許岩。許岩將自己接到賈赦發的響箭之後,如何趕到老君廟,瞧見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說了,末了道:“皇上,微臣趕到老君廟前的時候,善勇伯和歐陽大人激鬥正酣,但臣更願意相信善勇伯之言:因為微臣趕到的時候,看到善勇伯在保護單廷,善勇伯的用意顯然是要留活口;而貪狼部眾則招招置人於死地,手法狠辣,不留活口的心思昭然若揭。臣以為,誰是誰非,證據可以慢慢尋訪,但是殺人滅口的一方,多半是做賊心虛。”
景懷帝輕輕點了一下頭,許岩比之歐陽化要年輕許多,他如此年紀,能坐上北鬥副指揮使的位置,自然有他的獨到之處。當日老君廟前一場廝殺,景懷帝雖未親見,但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許岩能甫一到場就做出判斷,可見其思路清晰,相較之下,自己的兒子司徒境就要差得許多了,景懷帝對司徒境,難免有些許失望。
“皇兒,許大人說的可是屬實?”景懷帝問。
自從太子壞事之後,司徒境許是將全部的心思都用來揣測聖意了,德州倉的案子雲裡霧裡,被人利用渾然不覺,這次他倒是敏銳的感覺到了景懷帝的失望,一點兒也不遲鈍了。
為了挽回景懷帝對自己的印象,司徒境道:“回父皇,許大人此言屬實。但是善勇伯一到老君廟,就要救逆賊,歐陽大人與之力拚,實不為錯。歐陽大人為朝廷命官,如今尚未定罪,便被忠勇伯和許大人五花大綁押解回京,此舉實在不妥。”
饒是賈赦不願意理會這些皇家官司,聽了這話也忍不住抬頭瞧了司徒境一眼。這是個學規矩、律法學傻了的書呆子?歐陽化武功高強,若是對其禮遇有加,不限製其自由,誰能保證有本事將其押解回京?非常時候用非常手段,也正是今日景懷帝不將此案交到三司,而直接將人提來拱衛司的原因之一。司徒境竟然想著程序上合乎規矩?
景懷帝聽了司徒境之言,心中難免越發失望,臉上卻沒顯什麼,而是轉身問歐陽化:“歐陽化,你有何話說?”
“微臣冤枉!”歐陽化知道賈赦和許岩不像司徒境好糊弄,但是景懷帝既然給他說話的機會,自然要掙紮一下的。捋了一下思路,歐陽化道:“皇上,那日船隊離京,為了儘早趕到德州城,六殿下下令日夜行船。在船隊離京的第二日夜裡,微臣發現賊人跟蹤船隊,不僅如此,微臣還發現,船隊上有人和賊人相呼應。
當時微臣就想,船上混入了逆賊的奸細。六殿下是龍子鳳孫,路上豈能出差錯;偏生時間緊急,船上一千餘人,微臣人單力孤,不能儘查船上多少人想害六殿下,臣不得已,沒將此事聲張,而是說動六殿下另做一路,走旱路趕去德州;這日剛到德州城外十裡處的老君廟,逆賊來得倒快,便一路追殺過來了。後來善勇伯尾隨而至,和賊人同流合汙,想殺微臣,微臣和善勇伯爭鬥,隻是為求自保。後麵的事,便和六殿下說的一樣了。”
說到此處,歐陽化臉上滿是憤恨之色,怒道:“當時微臣拿不住那些亂臣賊子何以如此大膽,竟然離京不遠就敢追殺當朝殿下,後來才知道,這些賊人的內應竟然是善勇伯賈赦,也難怪亂臣賊子一個個吃了熊心豹子膽!”
歐陽化籌謀已久,他說的話,自然也是極說得通的。尤其後來滿臉憤怒,那為朝廷鞠躬儘瘁,反而含冤就屈的神色恰到好處,竟是賈赦瞧了,都險些信了。
景懷帝臉上神色不明,問:“歐陽化,你如何一口咬定善勇伯勾結外敵,可有證據?”景懷帝這話看似不偏不倚,但是直呼歐陽化名字,卻稱賈赦為善勇伯,心中偏向不言而喻。歐陽化和賈赦都聽得明白。
歐陽化自然不會放棄掙紮,道:“回皇上,微臣沒有證據。但是我帶著六殿下走旱路離開,並未告知任何人。若非賈赦與逆賊有勾結,如何在逆賊剛尋到老君廟的時候,賈赦也趕到了!”
景懷帝又瞧向賈赦:“恩侯,你怎麼說?”
賈赦能順利的找到老君廟,自然是偷聽來的,但是賈赦不願過多的暴露自己的能力,不會說實話,於是賈赦道:“回皇上,那日船隊突然遇襲,偏生誰也不知六殿下去向。剛開始,船上眾人無人總攬,有些慌亂。後來,柳校尉不顧逆賊亂箭威脅,躍上桅杆打令旗,穩住了京營將士,便控製住了局麵。然後,我和柳校尉便躍上岸邊,追查亂黨下落,老君廟一地,是逆賊帶我們去的。”
歐陽化的質疑有理,賈赦的解釋也說得通。柳萱帶著金銀甲回京,早已求見過景懷帝,景懷帝已經問過柳萱好幾回船隊的事,賈赦此刻的說辭,倒是和柳萱一致。
自然,柳萱回京將金銀甲交給景懷帝之後,景懷帝問話,柳萱也九句真話夾半句假話的說了。那日在呂家莊外,賈赦已經提前知道了德州城外十裡處的老君廟有埋伏,兩人剛開始是趕在亂黨之前去了德州城外;後來兩人不知老君廟的具體位置,才跟在亂黨之後讓亂黨帶路。當日,柳萱以為賈赦是家學淵源,占卜出的叛黨和六皇子吉凶方位。但景懷帝問起的時候,柳萱不知景懷帝是否願意相信占卜之說,便稍微改動一下,說是自己和賈赦跟著亂黨去了老君廟。
柳萱如此一改,倒和賈赦說法不謀而合,省卻賈赦不少口舌解釋。
“逆賊賈赦,一派胡言!雖然朝廷船隊遇襲的時候我已經護著六殿下離開;但光憑猜測也知道朝廷船隊定然是受到來自東西兩岸的夾擊。你若和亂賊沒有勾結,如何能準確判斷亂黨是從東岸撤退還是西岸?又如何準確的跟蹤其中一隊亂黨追到老君廟?”歐陽化聽了賈赦的話,忍不住質問道。說完,歐陽化又對景懷帝道:“皇上,老臣在北鬥多年,斷不可能和逆賊有絲毫聯係,皇上要替微臣做主啊。”
景懷帝沒有說任何意見,卻瞧向賈赦,等著賈赦回答。
賈赦也瞧向歐陽化的眼睛,兩人目光相接,賈赦心中坦然,歐陽化即便老謀深算,喜怒不形於色,到底做賊心虛,兩人對視良久之後,歐陽化的氣勢終究弱了下來。
見歐陽化氣勢弱了,賈赦卻不和歐陽化對質了,轉身對景懷帝行禮道:“皇上,微臣有些話要問歐陽大人,因這些問題頗多,許會耽擱不少時間,還請皇上命歐陽大人替微臣解惑。”
景懷帝嗯了一聲,算是準了。賈赦才轉身對歐陽化連珠兒似的問出許多問題。歐陽化先下手為強,誣陷賈赦是反賊,賈赦自然也可以用同樣的邏輯問他。將許多問題顛來倒去去問了,歐陽化對答如流,也是沒有一絲錯漏。
許岩見了二人唇槍舌劍,不禁心中暗暗佩服。歐陽化自不用說,能做到北鬥七大副指揮使之首,自然是個有本事的。這拱衛司內,歐陽化不知道就逼供過多少人,對於此等問詢,歐陽化自然再熟悉不過,其對答也十分有經驗,可謂滴水不漏。難得的是賈赦一介紈絝,和歐陽化辯開,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連搭賈赦十幾個問題,賈赦提問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像是在思索。彆看方才歐陽化應付賈赦貌似遊刃有餘,心中也被賈赦逼得發毛,見賈赦終於放緩語速,歐陽化道:“賈赦,你問了這許多,怎麼還不回答我方才之問?可見你做賊心虛!”
賈赦要的就是歐陽化這轉守為攻的自鳴得意。高手相爭,無論文鬥還是武鬥,難的不是防守,也不是進攻,最難的是攻防轉換。因為攻防轉換的時候,就是再滴水不漏之人,也難免在思維上和身體反應上露出刹那的破綻。隻是通常,這破綻都極為短暫,難以被人抓住。但是對於從末世而來的賈赦而言,靠抓這類破綻不知道多少次死裡逃生,這片刻的銜接,對於賈赦而言,足夠了!
“歐陽大人將逆賊之首安排在東岸,逆賊首領從東岸號令撤退,我往東追去,自然手到擒來!”賈赦道。
歐陽化暗道:糟了!待得反應過來的時候,卻真的遭了。
正如賈赦說言,那日船隊在運河中遇襲,東西兩邊皆有逆賊火攻船隊。但是兩岸逆賊要行動一致,便需有人發號施令,兩岸需有聯絡。剛開始,兩岸自是以詭哨為訊,同時向船隊發起攻擊;撤退之時,卻是呂豐羽以響箭為訊,兩岸同時收兵。賈赦若是個細致入微的人,發現響箭從東岸衝天而起,往東岸追去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