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太順理成章了,歐陽化聽見此言後,第一反應是懊惱自己百密一疏,周詳計劃中有個小漏洞被賈赦抓住;而非理直氣壯的當即反駁賈赦。也正是因此,歐陽化神色微變,已經落在眾人眼裡。
賈赦之前那些連珠兒追問的問題,並非無的放矢,而是擾亂歐陽化的精神,若是歐陽化精力高度集中,賈赦直接用此言反駁,歐陽化倒未必露出破綻。但是此刻,歐陽化卻是後悔也晚了。
其實歐陽化臉上變色隻是片刻功夫,很快恢複常色道:“你早就和亂黨有勾結,這些說辭自然是早有準備,用來應付朝廷徹查的。當時船隊遇襲,船上何等混亂,在一片吵雜之中觀察亂軍幾時下令撤退談何容易?!”
若是賈赦剛說自己朝東岸追去的緣由,歐陽化就用此言反駁,或許這場官司還有得打,但是此刻卻是怎麼找補都晚了。
景懷帝問賈赦:“恩侯追到了老君廟,為何篤定歐陽化有問題,定要將其擒拿?”
賈赦對景懷帝行禮,道:“皇上,微臣趕到老君廟的時候,許多亂黨已經中了埋伏,老君廟山門前,死傷一片了。”
“那又如何?”景懷帝問。
賈赦向地上的單廷一指,道:“微臣鬥膽說個故事,皇上姑且聽聽,是否當真,全憑皇上定奪。自山海關要案浮出水麵,司馬川被俘,山海關就逃出一批亂黨。這些亂黨走投無路,隻要有人給一條活路,一口飯吃,便什麼都肯做,什麼都敢做。也隻有這樣人,才敢襲擊朝廷船隊;也隻有這樣的窮途末路之人,人家怎樣作踐他們的性命,他們都得替人送死。”說到此處,單廷臉上已是滿臉憤恨。
即便剛開始,他一時不查被呂豐羽利用,路上這兩日也想明白了,呂豐羽說是讓他們去老君廟有人接應,實則在老君廟外設伏,分明是叫他們去送死的。
賈赦並不管單廷如何,繼續道:“這些人襲擊船隊,隻是向六殿下傳遞一個信息:船上果然有亂黨和逆賊勾結,要取六殿下性命,讓六殿下對歐陽化的話深信不疑。
這幫亂黨襲擊朝廷船隊之後,有人告訴他們,去了老君廟,便會得救,實際上老君廟山門外卻布滿機關、埋伏。那些機關埋伏非一夜能夠布置完成,自然是早就布置好的,這群亂黨去了就死送死。
而背後之人之所以要將這些亂黨引去老君廟趕儘殺絕,乃是要讓老君廟內的貴人親眼看見亂黨囂張,竟是一路追殺至老君廟。隻要讓貴人瞧見這些身著軟甲的亂賊欲將貴人除之而後快,這些亂黨便沒了利用價值。為了避免有人道出亂黨們去老君廟的真正原因是被人蠱惑,背後之人定然不肯留活口,所以,若非柳校尉和微臣跟隨亂黨而去,隻怕這些亂黨已經全都被滅了口。
亂黨因何而去老君廟,自然隻有讓他們前去的人才知道。而老君廟內的貴人,對歐陽化護駕有功之事,定然深信不疑。留著這些亂黨的屍體,讓朝廷在這些人屍身之上查出蛛絲馬跡,指向一個幕後主使,不但德州倉的失火案告破了,就是平安州、山海關兩樁大案,也可以結案。至於從這群亂黨屍身上查到的證據是否真的與這三樁大案的幕後主使有關,皆不重要了。死人不會說話,真正的幕後之人借此金蟬脫殼,不失為好計謀。
剛開始,微臣不明白平安州、山海關兩樁大案尚未了結,賊人為何便又在德州城放火;朝廷能人無數,這幕後之人當真不怕有朝一日真相大白,罪加一等麼?直到微臣跟著亂黨去到老君廟,才恍然大悟。用德州倉的案子引一位貴人去德州,又借貴人做人證,證明膽大包天的逆賊是身著軟甲之人;再慫恿一群走投無路的逆賊身著軟甲去老君廟送死,在老君廟裡將平安州、山海關的案子做了結,當真再妙也沒有。布局之人,運籌帷幄,微臣佩服!”
聽了這一席話,單廷恨得睚眥欲裂;而司徒境更是無地自容。賈赦隻言一位貴人,卻不說自己名字,但是其言下之意,司徒境倒也聽得明白。若是賈赦之言屬實,自己從一開始就被歐陽化利用了。
不等景懷帝開口,單廷便道:“皇上,罪臣願招!”當年,願意與他同搏富貴的兄弟,全都死在了老君廟外,他早就有了懷疑,賈赦之言說得透徹,又仿若親見,這些話竟是和已經發生之事自己的絲毫不差了。
單廷固然恨賈赦,但是事已至此,自己必死無疑,好歹能用朝廷的手除掉幾個利用自己之人,也是好的。
於是單廷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從四年前,司馬川和倭寇勾結說起。那一年,太子代景懷帝巡視過山海關。而司馬川,也開始將朝廷打造的軍刀悄悄販賣給倭寇,牟取暴利。
而當時,先太子已經在兵部行走了一段時間,頭一回出京辦差,許是知道地方官員往往粉飾太平,聽說朝廷巡視,連將當地乞丐、流民捉拿驅趕的事都是有的,若是大張旗鼓前去巡視,未必能體察到真正的民情,於是太子決定禮部、儀仗和侍衛按原計劃緩行,太子自己則帶著親衛喬裝提前往山海關進發。
先太子到了山海關,偏生不直接入關,還去周圍漁村走訪。漁民見先太子穿得貴氣,卻不知先太子身份,有健談的漁民便說了實話。
漁民出海,一怕風浪,二怕海盜。風浪還可根據季節、節氣推斷,提前躲避,這海盜神出鬼沒,一旦遇上,便是船毀人亡,漁民們深惡痛絕。說起海盜的話題,先太子也愛聽,便繼續打聽。
其中便有漁民說漏了嘴,說自己出海,因收獲頗豐,不知不覺出海遠了,深夜才歸,竟遇得好幾回海盜船,好在夜裡,自己船隻又小,借著星光辨彆方位,遠遠避開海盜船,倒是安全回到了漁村。
漁民說起海上經曆倒是津津樂道,先太子聽得也有味,但他到底是第一回體察民情,將這些便當故事聽了。
聽到這裡,賈赦便知道了,那漁民夜裡瞧見的海盜船,不是白駒號,便是打著海盜名義的其他倭寇船隻。船上運的不是山海關走私出去的兵刃,便是像沈家那樣上供出去的金銀。先太子不知內情,沒往心裡去,司馬川卻做賊心虛,擔心先太子查出什麼,便起了滅口之心。
太子回京之後,賈代善做壽,太子還親到榮國府賀壽。再隔一年,賈代善死於舊傷複發;接著便是景懷帝南巡,走到山東境內,遇到偷襲,當時的亂黨身上就穿著金銀甲。
這一切,如今看來,都是真正的反賊為了滅口的栽贓!而賈代善之死,極有可能是真正的幕後之人疑心太子假借去榮國府給賈代善祝壽,實則是暗中商議此事,要立一件大功勞,以鞏固自己的儲君之位。賈代善自然也因此進入了對方的滅口名單。
當年賈代善在梨香院靜養,侍奉湯藥的是原身和賈敏,一個蠢一個小,榮國府上千的下人更是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賈代善已經交了兵權,頤養天年,他手握兵權時候都刀光劍影闖過來了,解甲歸田時候放鬆警惕也是人之常情,誰知這一放鬆,竟是丟了性命。
賈赦聽到這裡,臉色驟變,痛心無比。他和賈母水火不容的事,全京城都知道了,而他立足於朝堂,借的便是賈代善之子,祖母陳氏的教養來解釋他如今的本事。便是這一樣,今日得知賈代善有可能死於一場大陰謀,賈赦勢必要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
而景懷帝,更是又悲又憤,噴出一口血來。
先太子,他打小花費最多心血的兒子,就這樣被人算計而死。賈代善是原身的父親,和穿越而來的賈赦沒有什麼關係,也沒有什麼父子之情;賈赦之痛一小半是同情,一大半是做戲,但是景懷帝之痛,比之賈赦強烈百倍千倍不止,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切膚之痛,而且是受人挑撥父子相殘,自己親自下令殺了兒子!叫景懷帝如何不痛徹心扉!
“皇上,龍體要緊!”“來人啊,傳禦醫!”賈赦和許岩幾乎異口同聲。
如此密案,景懷帝屏退了宮人,連戴權都守在外麵。聽見賈赦和許岩驚呼,戴權忙請了一個安進來,見到景懷帝胸前,龍袍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嚇得魂飛魄散,忙轉身傳太醫去了。
見大勢已去,歐陽化抬起頭來,陰惻惻的對賈赦道:“賈赦,你這個不孝子,你有如此本事,怎麼沒能耐護著賈代善,現在裝成這樣樣子又做戲給誰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豬豬要減肥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9-01-23 14: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