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這麼久, 紀冉差點就忘記了,傅衍白與生俱來的優雅和體貼,甚至是溫柔, 都是他長年的教養和禮貌所融在身體裡的東西。
隻要他想,就可以輕易的對自己好,好到讓人沉溺,再加上那張讓人無從拒絕的臉。
紀冉隻“哦”了一聲, 便逃一般離開那間辦公室, 把鑰匙放進儲物櫃裡鎖住,又洗了把臉,才冷靜下來。
快到7點,嶽揚來的比往常要早一些, 紀冉到病房的時候他居然已經站在門口, 眼底露著黑青, 像是沒睡好。
紀冉和薛樂跟在後麵,嶽揚偶爾會問幾句病曆和病人的情況, 除了實習醫生之外,答上來最多的就要數紀冉, 畢竟看了三四天, 各種症狀都像刻在腦子裡,甚至細到一夜上了幾次廁所,一共咳了多少聲。
最後一床問完,嶽揚帶著人走出去, 路上罕見的沒使喚紀冉去泡茶, 而是淡淡的一句:“下午你跟我去聽會診。”
“......”
人剛走遠,薛樂就忍不住叫起來:“臥槽,嶽不群今天轉性了?”
“他總算有了點人性。”
“可能良心發現了吧, 我們學霸這幾天少說給他倒了十杯茶,貼了一百張化驗單。”
......
紀冉的表現放在任何見習生中都很優秀,隻不過無論他怎麼努力,嶽揚都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態度,從來沒有表揚過什麼。
“聽說昨天嶽醫生大半夜被喊來醫院加班,不知道真的假的。”
“昨晚主任好像也在?”
“主任不是出差嗎,晚上回來還來醫院啊。”
“可能急診有情況,嶽醫生倒黴,被他薅過來了。”
幾個護士從旁邊走過去,紀冉心裡沉了沉,被薛樂喊了一聲,才大步跟上去。
大四的見習期,一個科室隻有半個月的輪轉時間。即使紀冉因為私心多申請了幾天,元旦放假前,也到了該走的時間。
見習的最後一天,他帶著考察記錄表敲開嶽揚辦公室的門,特地挑了個比較空閒的檔,嶽揚的臉色看上去不那麼難搞:
“嶽老師,麻煩您簽字填一下成績。”
按他對嶽揚的了解,估計平均下來能給個B,B也算很不錯的成績,大多數見習生在醫院都是一頭霧水,有C就該謝天謝地,B就是燒高香。
鋼筆在紙麵飛速掠過,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那張紙很快被遞回到紀冉手裡,他低頭一看,瞳孔微微放大。
白紙紅字。
所有項目都是A。
甚至連情緒處理都是A。
嶽揚劃著手機,等了一會兒發現紀冉還沒走,抬頭問:“還有事嗎?”
紀冉頓了頓,還是張口道:
“您覺得我...都是A?”
其他項目不說,至少情緒處理這至關重要的一項,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做到很好。
這幾天到現在,他再也沒去7床呆過,連中午食堂的蘋果汁都沒看過一眼。
嶽揚掃了他一眼,低頭看回手機,過了一會兒,聲音才響起來:
“你比我強。”
紀冉微微一怔。
嶽揚玩著手機,聲音很淡:“人死的多了,慢慢都會變成數字,幾十,一百,一百零幾,除了反省總結,就是擔心家屬願不願意簽字,不會再想那麼多。”
他停了片刻:“我這麼要求你,但當醫生的,不是一上來就能這麼冷靜。”
總有那麼幾個人,是成百上千之前的1234。
是年輕時候無法接受的遺憾,一直被記在心裡,甚至記上一輩子。
紀冉看著他略微蒼老的麵容,突然想起護士長說的那些過往,無意識的張口問:“那當初是因為實習醫生沒有做好嗎?”
嶽揚的手停下來:
“不是。”
所謂這些,不過是借口。三十多年前,他不過是一個剛剛拿到證的醫生,在一眾專家主任中作為掛不到號的備選存在,難得有一家人,從另一個城市過來,還願意信任他。
也許再重來一次,他會留下那個小病人,讓他住院,讓他觀察,也許再多花上一個小時,苦口婆心的勸一勸家屬,抓緊進行手術。
但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很久。
再想也是徒勞。
“我給你A,因為你比我當年強。很有韌性,很細心。要是能當個好醫生,我老了也有地方能看病。”
紀冉感覺鼻腔慢慢變的酸脹。
“而且我也不想再大半夜加班了。”
“......”
嶽揚麵色不善的抬頭:“五十多了,讓他饒了我吧。”
紀冉:。。。。
——
拿完成績表,紀冉謝了嶽揚,回到住院部。
元旦在即,薛樂已經收拾好東西要走人,紀冉看了眼時間,還是走到了主任辦公室,敲了敲門。
他不知道傅衍白是怎麼混蛋了一把,把人家年過五十的老醫生迫害的不敢造次,但不管怎麼說,禮貌還是要有。
紀冉站在桌前,對他道了句“謝謝”,麵前的人低聲問:“實習選哪個科室想好了嗎?”
“......”紀冉:“沒想。”
傅衍白眉峰動了動,道:“那就早點想。”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