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珂的退學,是一種無聲的反叛。這是用最極端的方式表達對李佩雯剪了她舞蹈鞋的不滿,也是讓李佩雯知道,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在這條道兒上走到黑的。
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
她以為李佩雯仍舊會跟她較著勁兒來,不是打罵她回去繼續上學,就是撂狠話攆她出家門。可當傍晚李佩雯下班到家的時候,卻不見她有一絲不尋常的表現。相反,比平日裡還平和些,仿佛心裡落下了石頭放下了一樁心事一般。
蔣奶奶隻當她還不知道,所以才會有這樣平靜安和的模樣。
吃完飯去她房裡,打發了蔣卓出去,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蔣奶奶手指一張一張拍著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說:“桌兒他媽,可兒的事,王老師沒找你說?”
李佩雯手裡在織一件蔣卓的毛衣,深藍色的前襟片子,絨線勾在手指上,一點點兒往毛衣針頭上纏。她織下一排,抬手把裝在口袋裡的絨線往外拉長些,才回蔣奶奶的話,簡單地說:“說了。”
蔣奶奶對於她的態度感到吃驚,微微睜大了眼角,盯著李佩雯,“那你這是……”
李佩雯又把毛衣織下了一排,在手裡前後調個個兒,把針扣推到毛衣針一頭,繼續織下一排,“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管不了了,不管了。明兒她受了罪,彆回頭怨怪我就成。”
蔣奶奶聽著李佩雯這話,心裡怪說不出滋味兒來,半晌道了句:“母女兩個,一個比一個拿性兒,一個比一個犟。好好的事情非弄成現在這樣兒,看最後怎麼了局!”
說著她也不再坐著,壓著拐杖借力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也懶得再管去,你們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我還能活幾年?到時後悔,彆到我墳前哭去!”
李佩雯說不管蔣珂的事情,就真的再也沒管。甚而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隻當全然瞧不見。在各自心裡,或在旁人看來,這母女倆就是在相互慪氣。互相冷著彼此,誰也不把誰當什麼。
外人看看熱鬨,私下裡閒話嚼嚼舌根子,也管不上這事兒。不過弄得蔣家自己個不痛快,李佩雯和蔣珂拿性兒不覺什麼,隻弄得蔣卓和蔣奶奶難受。都是一屋簷下的親人,誰願家裡變成這個樣子?
蔣卓每天上學都沒精打采的,卻也知道自己和蔣奶奶都左右不了她姐和她媽。便就歎氣,一歎一長串兒,老氣橫秋的模樣。
而李佩雯和蔣珂呢,一個照常了上班下班,另一個玩兒命一樣每天跳舞練功。在氣候並不怎麼熱的這時節,也能練得褂子透濕。然後,誰都不怎麼說話。
李佩雯起初確實懶得看蔣珂練功,覺得不過是她一時興起胡鬨著玩兒,值當她上什麼心?
然在一段時間的冷戰之後,她到底暗暗瞧了那麼幾回蔣珂跳舞。一開始隻瞥兩眼,後來瞧得時間便略有些長。再後來,隻覺眼珠子都叫蔣珂吸住了。
她在心裡暗暗吃驚,便去問蔣卓:“你姐那舞蹈真是自個兒在家裡練出來的?”
蔣卓不知道她忽然問這個做什麼,呆愣著點頭,“嗯。”
李佩雯暗暗嘶口氣,想著他們醫院有時也會去看各種文藝彙演。各大宣傳隊都有節目,跳舞是最多的,也有朗誦合唱獨唱一些節目。她對文藝方麵的東西不敏感,但跟大多數人一樣,都喜歡看那出《紅色娘子軍》。有時候那些宣傳隊跳的都不是什麼正經的芭蕾,紅衣服長辮子是一樣,腳上穿的卻是白底黑麵兒布鞋。李佩雯是不明白這些,但她這會兒總覺得,蔣珂跳得,比那些台上的人跳得還好很多。
蔣卓不知道李佩雯怎麼了,問完話又神遊起來,便上手輕推了一下她的手背,問:“媽,怎麼了?”
李佩雯看向蔣卓,半晌問:“你和奶奶,是不是一直覺得你姐能考上文工團?”
蔣卓搖搖頭,說實話,“我們也不懂,奶奶就是天天看姐那麼練,褂子濕了一遍又一遍,都能擰下水來,從來也不叫聲苦叫聲累,覺得姐是認真的,所以支持她。”
蔣卓說罷了看著李佩雯麵有沉思,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忙又接著說:“媽你是成天忙,沒看到我姐在這事上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就您自個兒說,擱誰誰有那麼大的毅力天天做這樣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這年頭,誰不是跟風隨大流瞎混混。上學的不好好上,工廠裡工作的有時也還鬨革命呢。我姐有理想,不管能成不能成,我都覺得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