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奶奶很是直接,“跟我那些老姐們兒說說呀,讓她們還笑話不笑話咱孫女兒。”
蔣珂搖搖頭,“還沒領到軍裝呢,她們不信的。您等等,等到我待會兒去把軍裝拿回來,我親自跟著您去見您那些老姐們,給您長臉。”
蔣奶奶笑起來,覺得這主意甚好,便又坐下身子來,說:“好好好,那奶奶等著。”
說等著的,可三分鐘還坐呢,又站起來要出去說去。
蔣珂便拉著她,不讓她走,勸她,“奶奶,咱再等等,不差這幾個小時。”
蔣奶奶便隻好又坐回去,跟自己說:“是是是,不差這幾個小時,再等等,再等等。”
蔣珂看著她的臉,心裡想著,嘴上說著等,肯定還是等不及的。
果不其然,在蔣珂中午掐著時間在十二點出門後不久,她便再也坐不住,出去串門找自己的老姐妹聊天兒去了。
蔣珂是和蔣卓一起出的門,蔣卓走在蔣珂旁邊兒,看著她比昨兒還高興,想了又想,問了句:“姐你不會是考上文工團了吧?”
蔣珂看他稍顯平淡地問出這句話,轉頭看向他,“你這就猜到了?”
蔣卓嘟噥一句,“我又不瞎,都寫你臉上了。”
蔣珂看他這樣,伸手推一下他的肩膀,“怎麼,我考上了你不高興?”
“高興啊,替你高興。”蔣卓還是用比較平淡的情緒說話,“就是你一考上,就要搬出去到部隊住了。想到這個,就有點不高興。”
這是心裡話,蔣珂聽著蔣卓這麼說,也有些沉下情緒來。然後她伸手上去揉了一下蔣卓的腦袋,說了句:“好弟弟。”
蔣珂到了招待所的時候,還沒到一點鐘。她壓著心裡的欣喜與緊張,往昨兒去過的地方去,剛進門就瞧見了昨兒追出招待所跟她說通過了考核的男同誌。
昌傑明看到蔣珂進來,也打眼就瞧見了她。這女孩子皮子白,大眼睛小嘴巴,麵相是清純中帶著甜的那種。就是擱在人堆裡,也是最打眼的那一個。
她看蔣珂進來,便忙迎上去,笑著道:“小蔣同誌,您來了。”
蔣珂客氣地跟他鞠躬,“同誌您好。”
昌傑明看她這樣,笑著把她往裡頭領,說:“我姓昌,叫昌傑明,傑出的傑,光明的明,以後我們就是一個團的戰友了。入了團遇上什麼困難,找我就成。”
“好的,謝謝您。”蔣珂把他的名字記下來,跟著他往走道裡頭去。
還沒走到要去的地方,便在走道裡迎麵遇上過來的安卜,昌傑明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安卜沒停步子,反腿就是一腳踹在昌傑明的腿上,就這麼走了過去。
昌傑明被他踹得一陣嘶氣,下意識地去摸摸小腿。見蔣珂還在他後頭,就沒吭聲,帶著蔣珂又往裡去。
蔣珂看得出來這是他們戰友之間的小打小鬨,微微頷首跟在昌傑明身後,也沒出聲。她現在心裡一心隻想趕緊領到軍裝,對彆的這些事情自然都不太注意。
昌傑明把她帶去排練廳,正巧施纖纖正在裡頭收拾東西。她看見昌傑明帶著蔣珂進來,便從桌上拿了一套軍裝過來。這次來北京招兵,各大校區宣傳隊,考核了不少人,最終也就挑出來兩個。其中一個是自己跑來考的,團裡的人對她印象都特彆深,施纖纖自然也記得。
施纖纖拿著軍裝走過來,伸手送到蔣珂麵前,便聲音溫柔地跟她說:“蔣珂是吧?這是按照你身高體重分的,軍裝、帽子、帽徽、領章和布鞋,都齊了。你今天把軍裝領回去,過了今天明天,後天下午三點鐘收拾好東西到招待所,坐晚上的火車跟我們一起去南京,到文工團報到並參加新兵集訓,能記住嗎?”
蔣珂看到那軍綠的衣裳呼吸就緊起來,她雙手攥著自己的書包帶子,看向施纖纖點頭,“嗯,我記住了。”
施纖纖看她這樣子,自然不覺得陌生。許多人夢想著進文工團,考上之後,都是蔣珂這個樣子。好像飄在雲頭上,看到軍裝目光都挪不開。她笑著,看著蔣珂從她手裡接過軍裝去,又跟她說:“沒彆的事了,你回去吧。關於個人檔案資料,我們這邊會聯係你家所在的街道,直接調到我們軍區去。”
蔣珂抱著那軍裝高興,便笑著衝施纖纖深深鞠了一躬,說:“謝謝姐姐。”
施纖纖聽著這聲姐姐也高興,拍拍她的肩,“小妹妹,那我們後天下午見吧。”
說是小妹妹,其實施纖纖也沒比蔣珂大多少。蔣珂現在十七,施纖纖二十,也就大了三歲。但是施纖纖十二歲就入了伍,是個十足的老兵。
蔣珂不在意小姐姐小妹妹這些,領到軍裝她就高興。心裡想著的也是要趕緊抱回去,到家從頭到腳換下來,出去臭顯擺一番。胡同裡那些沒事兒就拿她當笑話講的人,也該閉嘴了。她悶不吭聲將近一年,忍氣吞聲將近一年,等的不就是這一日麼?她要學趙美欣穿改良旗袍蹬高跟兒鞋在胡同裡撩頭發那樣子,她穿軍裝,也去胡同裡撩頭發,把兩根大辮子甩到天上去!
她庸俗膚淺麼?小市民麼?是了,她蔣珂從來也就是悶不吭聲的俗人一個。
蔣珂在心裡想得美,在路上跑得也急,但還沒跑出招待所多遠的路程,就被身後的汽車喇叭聲並幾聲“蔣珂同誌”給叫住了。
蔣珂停下步子時,軍綠色的吉普車就停在了她旁邊的馬路上。昌傑明從副駕車窗裡伸出頭來,看著她道:“小蔣同誌,能給我們三個當個導遊嗎?”
蔣珂微微喘息著,往車裡看進去,三個人她都見過,但隻知道昌傑明的名字。駕駛座上的男同誌,手搭方向盤,也正看著她。
蔣珂還沒想出好的推辭之語,坐在後頭的施纖纖就開了口,看著她說:“小妹妹,我們第一次來北京,周老師就準了我們一個小時的假。你帶我們看看唄,看完了,我們送你回家。”
施纖纖說完,不等蔣珂開口,昌傑明接著又說了句:“以後就是一個團裡的戰友了,互相先熟悉熟悉,也是好的嘛。”
話說到這樣,蔣珂哪裡還好意思拒絕。她還在平複氣息,衝施纖纖點了點頭,聲息不穩地應一句:“好的。”
施纖纖看她答應了,忙打開車門招手讓她上車,給她讓出座位來。
蔣珂吸口氣,抱著自己的軍裝軍帽和軍用布鞋上車。到了車裡坐下,才剛跑了那麼久的氣息才穩下來。她畢竟跟他們不熟,所以看起來就有些拘謹。
施纖纖伸手拿過她手裡的軍裝擱去一邊,笑著跟她說:“還沒跟你自我介紹,我叫施纖纖,纖弱的纖……”
施纖纖話沒說完,前頭副駕上的昌傑明就接了她的話,“你爸那是打算你長成個纖弱南方姑娘,沒想到,長反了。”
施纖纖下頭的話沒能說,聽昌傑明說完這話,便瞪了他一眼,再上手錘他的肩。昌傑明扯著安全帶往前躲,沒個正形,嘴裡一直說:“開個玩笑開個玩笑,首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氣。”
蔣珂看著他們鬨,自己嘴角抿著笑,並不說什麼。這一個小時的時間,她也就開口跟她們介紹了一下北京的一些街道城門。說不出什麼多細致的東西,她也不是乾導遊這行當的,不過自己知道的說一些。好在一個小時也並不能看多少東西,蔣珂覺得敷衍過去也還算輕鬆。
除了她,車上一共有三個人。昌傑明和施纖纖她是記住了,也算認識了。知道昌傑明是貝斯手,施纖纖也是舞蹈演員。但那個駕駛座上開車的人,昌傑明和施纖纖並沒有給她做介紹,隻跟她說了一句“不認識不妨礙”就算了。蔣珂也沒主動問,所以到下車都不知道他叫什麼。
吉普車送蔣珂回來,停在胡同口。
蔣珂開了車門從車上跳下來,然後回身接住施纖纖遞給她的軍裝,跟她說了聲:“謝謝。”
施纖纖微笑著從車上看她,衝她揮揮手,“那你回去吧,我們後天招待所見。”
這就算塵埃落定了,蔣珂這會兒抱著那身軍裝,已經沒有了一開始抱到時候那般激動的心情。因為和團裡的三個人接觸了一個小時下來,這事兒已經不像是在做夢。
蔣珂與他們說了再見的話,抱著軍裝繞過吉普車準備進胡同裡頭去,還沒走兩步,忽又聽到身後響起一聲,“小同誌。”
蔣珂不知道是不是在叫她,但還是轉過了身去。這便看到駕駛座上那人手搭車窗,嘴角呷著一絲笑正看著她,然後跟她說:“我叫安卜,安寧的安,占卜的卜,記住了嗎?”
蔣珂這才真正看清他的臉,五官輪廓分明,他的眼睛和他留在嘴角的那一抹笑,都讓人忍不住產生心跳的感覺。她便有些愣,然後忙點點頭應了句:“嗯……嗯,記住了。”
說完她也沒再站著,忙轉身抱著軍裝急著步子往胡同裡跑了去。
她一走,安卜便把搭在車窗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到方向盤上。昌傑明看他一眼,念了句,“騷包。”
安卜鬆刹車離合踩油門,手裡打過方向盤,“有本事你也騷一個?”
昌傑明翻白眼不屑,“嘁……”
不,他不是不屑,他是騷不起來。
蔣珂往胡同裡跑了百十步,還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跑得累了,她便抱著軍裝急走,這才慢慢平靜下來。然後她深呼吸好幾口氣,把步子再放緩,也就慢慢把剛才的事拋去了腦後。
那本來就是一個眼神的錯覺,心跳這種東西什麼也代表不了,所以不必去深究些有的沒的。
而真正和她有關的事,是這胡同裡的鄉親鄰裡。她是從吉普車上下來的,吉普車裡坐著的人都穿軍裝,然後她又是抱著軍裝這麼一路走過去的,總有看到的人。於是,蔣珂考上文工團領了軍裝並被軍隊派車送回來這事,她自己沒動嘴皮子說,彆人那就已經傳了開來。
蔣珂走到自家的四合院兒,抬腳進朱漆大門。
胖琴先從東屋裡看到她抱著軍裝回來,這就一溜煙兒出了東屋,跟在蔣珂屁股後頭往西屋去,問她:“可兒,你抱的是什麼?”
蔣珂回頭看她,“軍裝!”
胖琴聽到這話就睜大了眼,問她:“真的嗎?”
“這哪能騙你呢!”蔣珂抱著軍裝要上台階的時候,餘光瞥到了院兒裡丟著的唱片機,木頭盒子已經被摔壞了一個角。
她上台階的腳這便停了停,向那唱片機努努下巴,小聲問胖琴,“怎麼回事兒啊?”
胖琴抬手壓在嘴唇上“噓”了一聲,拉著蔣珂進屋,到了屋裡才說:“吃完午飯不久美欣姐就氣衝衝回來了,我聽得不太明白,但應該是和她男朋友吵架了。你瞧啊,唱片機都摔在院子裡了,說什麼要玩完兒的話。”
“鬨分手啊?”蔣珂低著聲兒,把軍裝抱進自己屋,擱去床上。
胖琴跟著她,“可能是吧。”
蔣珂擱下了軍裝後又回身,去把西屋大門關起來上栓,然後回來進屋裡開始解衣扣子,說:“不是都要結婚了嗎?嫁妝都備得差不多了,什麼縫紉機、手表、自行車,簇新的鴛鴦四喜被子,還有那什麼半導體收音機,這會兒又鬨成這樣兒了?”
胖琴搖搖頭,“不懂。”
蔣珂也不懂,也懶得管趙美欣的事,也就沒再跟胖琴討論下去。她把身上的外套褂子脫掉,留著背心和白襯衫,然後把軍裝往身上套。套一半兒的時候發現領章和帽徽沒戴,又給脫下來把帽徽領章往上彆。
胖琴在旁看得眼睛直冒金光,也上手去幫蔣珂彆領章。彆好了,她兩隻胖手合在身前,說:“可兒,你快穿,你快穿。”這身人做夢都穿不上的衣裳,現在就在眼前,擱誰誰不心動?
蔣珂一麵穿著衣裳,一麵又問胖琴,“我奶奶去哪裡了,你知道麼?”
胖琴兩隻胖手纏到一起,“我知道,就在西頭的胡同口,跟一幫老太太說話兒呢。”
蔣珂就知道,蔣奶奶不會在家安心坐著的。她這出去了,可能開始還能憋一陣子,憋不了多久,就得跟人說出來她考上了文工團這事。
蔣珂把軍裝穿好,照著鏡子把每一個細處都整理到位。然後看著自己頭發有些亂,便拆了重梳,梳得發絲根根兒順溜,編成兩根辮子,這才把軍帽戴上,壓住兩根辮子。一切都收拾妥當,軍裝軍帽黑布鞋,英姿颯爽的感覺也就出來了。
蔣珂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很是滿意,便挺著腰身出西屋,跟胖琴說:“走,胖琴,我們出去轉轉。”
“好啊。”胖琴跟在她後頭,想著這一出去,老風光了,老美了。
蔣珂就這麼一身軍裝剛出西屋的門,就和出來撿那已經被摔壞了的唱片機的趙美欣迎麵碰上了。趙美欣看到她身上的軍衣軍帽,驚得手下剛拿起的唱片機,又脫手摔了下去,轟通一聲響。
蔣珂這會兒也有股子欠兒欠兒的勁兒,站在自家門前台階上,捋著自己的麻花辮梢兒,笑出了梨渦看著趙美欣,說:“美欣姐,聽說你被男朋友給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