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天氣, 夜裡有風。前一晚擰半乾的軍裝在營房院子裡的晾衣繩上晾一夜,清早也就乾了。
蔣珂一整夜都睡得不是很踏實,不時就在床上翻來覆去, 每翻一下木架子床都微微晃動。夜間於怡姍被她吵醒了兩次,但因為晚上飯堂的潑粥事件, 她也不好意思說什麼,便隻說了句:“可兒,快睡吧。”
蔣珂聽她說話就僵躺著不再翻,迷迷糊糊地睡了些時候。
等清晨的微光剛從窗簾的縫隙掃進宿舍,蔣珂便再也睡不著。她伸手摸出枕頭下壓著的手表, 看看時間,早上五點。
手表是李佩雯之前一直戴的機械表,蔣爸爸在世的時候給她買的, 銀色金屬表盤表鏈子,不是多精致的東西,每天指針走下來都要慢上一兩分鐘,但用來看時間是足夠用了。
表是來部隊之前李佩雯悄悄塞在蔣珂行李包裡的,大約是知道, 直接給蔣珂,蔣珂一定不會要。
蔣珂在行李裡收拾到手表的時候摸起來手裡捏著,心裡暖烘烘的, 也當然知道李佩雯的用心, 怕她在沒鐘的地方想看個時間都沒得看。
蔣珂看完時間就把手表又塞回了枕頭下, 參加新兵集訓的時候她沒戴過, 現在當然也不會戴去練功房排練廳。有正事的時候,她就把手表放在宿舍。平時為了方便用,她就裝在衣服口袋裡。
雖然現在時間還早,蔣珂也還是決定不睡了。她輕著動作從床上爬起來,又輕著動作勾起蚊帳疊好被子。被子疊成豆腐塊,和枕頭一起都放床頭上擺整齊,然後便輕悄悄踩著床尾的豎梯下床鋪。
下了床鋪穿上鞋,去門邊的架子上拿上臉盆牙刷牙膏茶缸子毛巾,再輕著動作開門去洗漱台洗漱。
蔣珂起得早,約二十平米大的洗漱間裡有清晨的微光,卻沒幾個人。蔣珂站在中間的石槽邊,開水龍頭刷牙洗臉。洗罷用毛巾擦乾臉側額頭上的水珠,端著臉盆再回宿舍。
宿舍裡靜悄悄的,隻有兩張雙層木架子偶爾發出晃動的聲響,有人在翻身。
蔣珂擱下盆,不出聲,輕著動作再去窗下的桌子旁站著照鏡子梳頭。頭發梳順,不用費心去半分,平常辮子一直編兩根,頭發也有自己的記憶,所以宿舍裡微微有點黑也無所謂。
她快速且熟練地把辮子編好用頭繩綁起來,然後不再在鏡子前多做逗留,便戴上軍帽出了宿舍。
安卜的軍裝在院子裡的晾衣繩上隨風而蕩起弧度,走近了能聞到肥皂的香味。
蔣珂沿水泥樓梯跑下去,到晾衣繩邊把軍裝拽下來,拎了手裡抖了抖,又蒙到臉上試了試,確定是乾透了,她才拿著軍裝又往營房樓上去。
去到三樓,在308宿舍外抱著軍裝站著,耐心等著裡麵的安卜出來。
安卜平時也都會比其他人起得早那麼一點,他是從洗漱間端著臉盆回來的時候看到蔣珂在自己宿舍門外站著的。
安卜端著臉盆走到蔣珂麵前,蔣珂才看到他。看到他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跟他問早,然後說:“安乾事,我把您的軍裝洗乾淨晾乾了。”說完雙手捧著軍裝送到他麵前,表情認真。
安卜沒伸手接,跟她說了句:“你等我一下。”便端著盆進了宿舍。
蔣珂捧著軍裝看他進宿舍,不明所以,隻好默默又把軍裝收回了懷裡。在門外又等了一陣,安卜才又出來。衣裳穿了整齊,軍帽也戴上,隻還差一件軍裝。他從蔣珂手裡接過軍裝,穿上身扣起成排的扣子。
蔣珂看著他扣扣子,便試探性問他:“安乾事,昨晚的事情,不會記過處分吧?”
“記過不會。”安卜說得平淡。
蔣珂聽他說這話便打心裡鬆了口氣,但這口氣還沒鬆完,又聽他說了句:“但有處分。”
半口氣噎在蔣珂的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她看著安卜,不敢說話。
安卜看著她有點想笑,但忍住了。他沒解釋自己的話,扣好扣子便轉身又回宿舍。不一會兒,從宿舍裡拿出來兩把樂器——裝在盒子裡的小提琴和一把黑漆殼手風琴。
拿出來也不說什麼,直接把手風琴往蔣珂身上背。蔣珂也不敢多問,配合地伸出胳膊,把手風琴背到自己背上。
安卜自己拎著小提琴的盒子,抬手正了一下軍帽,看著她說:“走吧,去排練廳。”
“哦。”蔣珂跟著他沿走廊去樓梯口,再跟著他下樓梯。
想問處分的事不知道怎麼問,然後在出營房院子大門的時候,就聽安卜說:“以後每天早上六點鐘,準時到我宿舍門口,背三個月的手風琴。”
在手風琴被蔣珂背走一段時間後,308宿舍那拉手風琴的男兵才發現自己手風琴不見了。瘸著腿找半天沒找到,摸著後腦勺問昌傑明,“老昌,看到我手風琴了嗎?”
昌傑明正往身上套軍裝,“被小同誌背走了。”
“哪位小同誌?”拉手風琴的男兵摸不著頭腦。
昌傑明看他,“就昨晚把潑了阿卜一身粥那個。”說罷了自己嘀咕一句,“新鮮。”
拉手風琴的男兵繼續摸頭——這事確實新鮮。
蔣珂以為給安卜背三個月的手風琴就是處分,結果到了排練廳放下手風琴,還讓她打掃排練廳。掃地拖地,擦扶杆擦桌椅鏡子鋼琴,清理地毯,所有的事情。
蔣珂覺得自己做這些也是應該的,隻要不讓政委知道,不被批評記過,她做什麼都願意。於是她二話不說就認認真真把這些事做了起來,不管是態度上還是行動上,都一絲不苟。
在她打掃排練廳的時候,安卜就在鋼琴邊坐著彈鋼琴,彈的是肖邦的《降B小調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