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
孫皇後由著她揉腿,一邊長歎道:
“當年芙兒成婚的時候,國庫空虛,所以婚禮辦的很是簡便。
這些年我也暗中補償了芙兒許多,可她卻依然像是以前那副冷冰冰的態度......”
楊蓁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長姐並不是因為當年的婚禮簡陋才怨恨父皇母後的。
自從知道了長姐叛變南陳之後,她心中對於長姐的看法已然無法與從前相同。
可是為了不讓母親看出破綻,她隻好安慰道:
“母後,長姐不會真的怪你。”
頓了片刻,她又道:
“母後,若是長姐做錯了,你會原諒她嗎?”
孫皇後輕笑:
“傻孩子,哪有真的怨恨孩子的母親呢?”
楊蓁沉默了片刻,沒有將心裡的話說出來。
假如她犯的錯是畢生都無法彌補的呢?
假如她背君叛國,再不講往日之恩呢?
她說不出口,也無法質問自己。
孫皇後沒有留意到她走神了,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如數家珍一般道:
“這些年,母後給你攢了許多嫁妝。
再加上你的哥哥們添置的,保管你和上將軍的大婚空前盛大......”
楊蓁緩緩笑開,眼眸裡閃著亮光:
“那不知父皇和母後打算在哪裡為我開公主府?”
孫皇後伸手一戳她的鼻尖,笑道:
“你個小丫頭,賊精賊精的。
你父皇膝下就兩個女兒,還能少了你的府邸?”
楊蓁瞧了瞧四周沒人,湊近她母後撒嬌央求:
“母後~父皇到底在哪裡替我開府呀?”
孫皇後顯然並不上當,嘴嚴得很:
“這可不能告訴你。
到時候,你便蒙著蓋頭,直接住進去便是了。”
楊蓁睜著兩隻無辜溜圓的眼睛:
“母後......你何時學了四哥的腔調!?”
孫皇後略略歪頭看她:
“怎麼了?”
楊蓁扶額。
看來自己這嫡公主,是連自己的府邸在何處也無從得知了。
楊蓁在孫皇後宮裡用了晚膳,又將幾樣好吃的點心打了包,一溜煙往她五哥那裡跑。
這些天她在潼關裡,隻能從三哥四哥那裡得知他的消息。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他們幾兄弟幾乎隔三差五便要去找楊景纏他一下午。
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地守護著他那一點微薄的自尊。
楊蓁看著長夜寂寥,不由地轉身問晴初:
“晴初,你說五哥還能站起來嗎?”
晴初安慰道:
“五皇子僅是體虛,並非殘疾。若是好好調養,總有康複的一天......”
楊蓁苦笑了一聲:
“從我不懂事的時候開始,五哥就這麼坐在輪椅上。
長大了,我都要成婚了,五哥還是坐在輪椅上。
晴初,我想要五哥站起來,真的很想......”
忽地,遠處的花叢陡然顫動了一下,一個慵懶的聲音適時響起:
“看來公主殿下是不喜歡南人那劑猛藥。不過孤可聽說,那是當今世上唯一一種能讓陰虛之人重獲新生的方法。”
楊蓁愣神片刻,可是很快便反應過來這聲音是令狐驍。
她小聲囑咐晴初在外麵等待,自己則走了兩步,遠遠地行禮:
“見過楚皇陛下。”
令狐驍還在那小亭當中,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飄逸華服,背靠著廊柱半躺在長椅上,手中有一彎月牙似的酒袋。
風姿綽約,舉手投足之間儘顯風流。
見楊蓁過來行禮,借著月光能瞧見他一雙桃花眼裡似乎帶了些許戲謔:
“新婚將至,公主殿下竟沒有跟上將軍膩在一處,真是難得。”
楊蓁聽出他言語裡的調笑,有些不悅:
“若是沒有旁的事情,本宮便告退了。”
隻聽周遭竹葉微動,夜風徐徐,楊蓁還沒看清眼前一閃而過的飄逸身影,便聞到一股濃鬱的酒香向她襲來。
她一怔,麵前出現了令狐驍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妖孽容顏,隻與她之間相隔兩寸,近得幾乎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哎...我說......”
令狐驍臉上似乎有些不自然,他似乎猶豫了很久,才接著話說:
“......人有時候是很沒皮沒臉的,即使知道自己相比起來弱的像家禽,可是還是想爭取一下......”
楊蓁有些不大適應他的靠近,不由地往後退了半步,沉聲道:
“您還知道世界上有‘沒皮沒臉’這個詞?”
令狐驍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低低垂了下去,帶著說不出的魅惑:
“自然是知道的。”
他又靠前了一步,幾乎與她之間不過一隅窄窄的空隙。
令狐驍又開口:
“......我是說,儘管我知道自己的勝算很小,可還是忍不住在你大婚前問一句——
你要不要真的考慮一下,嫁給我?”
楊蓁抬起頭來看他,眼中從驚詫到寫滿了一些顯而易見的問句。
令狐驍讀懂,臉上愈發窘迫:
“我知道你心裡或許在想,我是不是瘋了。
可我,的確是認真的。”
楊蓁看著他眼睛,以為他又想出了什麼戲謔彆人的方式,嘲諷道:
“怎麼,娶我回去,做你的五位皇後之一?
不如我替你取一取封號?天中大皇後,天左大皇後,天右大皇後......你覺得怎麼樣?”
令狐驍臉上凜然,在她眼睛裡停留了片刻,笑道:
“竟然被你看穿了。
我覺得天聖大皇後最適合你,怎麼樣,考慮一下?”
楊蓁對他露出一個敷衍的笑容:
“您留著回去選秀用,這麼好的封號可千萬彆浪費在我身上了。”
令狐驍也笑,笑的張揚妖孽,一雙桃花眼幾乎要勾去無數尋常少女的心:
“好,謹遵公主教令。”
隨即他退到適宜的地方去,拿出手中的酒袋飲下一口,從自己懷中掏出一份錦囊遞給楊蓁:
“你要的東西在這兒。”
楊蓁接過來,有些疑惑地問:
“你怎麼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令狐驍回到自己的長椅上,笑著說:
“虎賁將軍周智,你所能查到的籍貫不過到他從軍之前,山東益陽人士,家中有一老母,還有一個弟弟。
除此之外,就查不下去了罷。”
楊蓁神色一凜:
“你是怎麼知道我見過周智?”
令狐驍抬頭看著她,一雙眼睛純粹而無絲毫閃躲:
“我看殿下是不是忘了,我也是重活一世的人。
前世裡上將軍是如何暴斃的,我豈能不知?
我能從殿下所看不到的角度查探,所以自然也能得到殿下看不到的東西。”
楊蓁聞言,心下猶然鬆動了一些,緩聲道:
“既然如此,楊蓁當回報楚皇恩情。若有所需,楚皇可派人通報於我,我必儘力而為。”
隔著夜色,她借著宮燈看見令狐驍似乎淡淡一笑:
“所以......你真的不考慮嫁給我?”
楊蓁一頓,似乎感覺今天的令狐驍與往日有些不同。
倘若前兩句問話都是在尋人開心,那麼這第三句裡,顯然包含著一些類似真誠的東西。
這使得楊蓁在第三次拒絕他的時候,心中多了一絲疑惑。
但她深刻知道拿人手短,既然都收下了他的十二座城池,今日還收到了如此重要的情報,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嗆令狐驍了。
楊蓁儘力使用著對傅虔和親人們一樣的溫和語調說道:
“楚皇既然都許了我大婚賀禮,又何來求婚這一說。
像這樣的玩笑,楚皇還是少開為妙。”
令狐驍飲了一口酒,笑道:
“殿下不要忘了,那十二城池,原本就是我打算用來當聘禮的。”
楊蓁倒也很瀟灑:
“若是楚皇是此意,那麼我倒願意退還十二城池。”
令狐驍一聲長歎,他扶額有些無奈:
“罷了,罷了。早聞得蘭陵公主好口才,沒想到這麼厲害。
那十二城池送給你,是因為我心中有些疑惑未被解答,希望公主殿下指點一二。”
“鄴城原先是楚國的地盤,為何楚皇無法探究的,就確定我能探究?”
令狐驍一雙眸子緊緊盯著楊蓁,像是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東西一般:
“公主殿下,正是因為鄴城原是我楚國的城池,我才無法下手。”
楊蓁聽了他的話,略略思考了片刻,依然不得其解:
“還望楚皇明示。”
他爽朗一笑:
“南陳滅亡已有數年,這些年間他們與楚人同生同存,已完全猶如一家人。
我若要清繳敵人,到底清繳的是南陳餘孽,還是我楚國良民?”
楊蓁頓了片刻。
半晌之後,她心中的脈絡依然全通:
“原來楚皇下了好大一盤棋。你不願出手清繳自己的國民,便將十二城池全部送給大孟,想借大孟的手名正言順地清繳那些‘南陳餘孽’。”
他臉上似乎瞬間愣了下來,連帶著周圍的氣氛也逐漸降溫。
楊蓁聽見令狐驍的聲音似乎結了霜寒:
“他們不是我的國民,他們都是餘孽。”
作者有話要說: 嚶